2002年，那个人出了车祸，一命呜呼。

那天晚上他在医院，我在家，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老太太。他们坐在床上，和我一起。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哭，其实我不太懂他们在哭什么，总觉得家里黑压压的。

我想站起来，透透气。可即便是站起来了，因为个矮，呼吸的也还是他们吐出来的浊气，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晚之后，再有的记忆是去医院接他，带他回家。

那天在车上，我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我哥见我笑了就骂:“你爸都死了！你还笑？！”听他说了这么一句，我不笑了。

但我还是想笑。

接他回到家后，我奶见我进来，在远处就带着哭腔说:“我家孩子苦呀，你爸不在了，别难过，别难过啊。”我哇一声，大哭出来。奶奶环抱着我，拍着我的后背。家里的人多极了，又是黑压压一片。我有些害羞，钻到房间里去了。

小时候不太懂死究竟是什么，那时候在想难道真的就只是消失了？真的不会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比如说，某一个清晨，他又突然拿着洋娃娃，跟我捉迷藏。比如说，某一个夜晚，我听见他回来了把头埋在被窝，屁股翘在外面，给他扮鬼脸。比如说，我娘开不了卷闸门的时候，他会像个勇士一样出现。

我想了想，好像真的不可以，就像我们永远都回不到前一秒一样。

他走后，留给我们的，不对，是留给我娘的，只有无尽的悲伤。2002年，新世纪才开始两年，我家的小店叫做新世纪商店。可是，完全没有新世纪那种生机勃勃的样子。

那时候的贼特别多，你出门不眨眼的功夫，一罐瓜子就没了。那时候的熟人不怎么可信，让他看会店，一条烟就会没。那时候我娘的心情不好，不进货，别人要啥都没有，因为没钱进货。

来买东西的人看见的都是我娘没有表情的脸，恐怕下次也不会来了吧。

对了，我娘之前是小学教师，会画画，会识谱，写的一手好钢笔字，性格温柔。可是，他不在后，一切都变了。我娘辞职后，就打理着这个店，朋友也渐渐少了起来。

有一天，我让我娘给我买本大字典，大概得五十多块钱吧。她说没钱，不给买，之后我们就吵架了，吵到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没过几天，我回到家里，那天我娘不在，我看见一本字典，就是我要的那本，放在我家栅栏门的内侧，我抱着我的那本字典哭了。

从小因为我要买书没少跟我娘吵架，但她最后都妥协了。其实我想说的不是我跟她吵架，而是，如果有你在，我们也不能为了几十块钱的书去吵没用的架，都怪你。

一买书吵架的情况只限于小学阶段，那段时间我也时常生病，其实有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一去店里，我就生病，特悬。没办法，过了很长时间，我姥对我娘说，可能是孩他爸回来看孩子了，你给他烧点纸吧。其实这个说法相当迷信，可是烧完纸之后，我再去店里真的就不生病了。都怪你，因为你不在了，我总生病。

怪你的事太多了，数也数不清。

还好，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