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很多次植树造林活动，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内蒙戍边时。
九九年十一月下旬，突然接到上级分配的挖树坑任务。十一月的内蒙，天气已经很冷了，白毛风铺天盖地漫卷过来，天地一片寒肃。
要求沿着公路从国道一路挖到机场来，树坑每隔五米一个，一米见方深度一米二。官兵一致，每人十个，工期三天。
这项工作并不简单。道路两旁的土地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块，一镐头下去就备不住嘣到石头上，挖到半截遇到大石头有可能一两个小时都挖不开。更何况天寒地冻，地面早就冻得邦邦硬。
刚开始，大家热情还都高涨。干得起劲了，脱掉厚重的棉大衣，抡圆了镐头拼命向地面砸去。可惜，效果不佳。
一上午，我连一个树坑都没挖完。浑身力气似乎总使不对地方，一镐头下去，地上只有一个白点，用铁锹铲半天，又铲不出多少土。到中午吃饭回去的时候手指几乎已经抓不住筷子了。下午我长了个心眼，先去观察分队长是怎么挖坑的，老兵干活多少比我们利索一些。第一天，我挖了两个；和我一起分配下来的小梁比我慢一些，马马虎虎也是两个；老兵挖了三个；新兵小胖第一个坑挖了一半，挖不下去了，跑去挖第二个坑，第二个也完成了一半。
新兵小胖是城市兵，刚下部队几个月。身高一米八，体重两百斤，无奈完全没力气，从小娇生惯养，性格也像个小孩子。
第二天一早，住在附近的老乡过来看热闹。一方面他们想把我们挖出来的大石头拉回家，另一方面也想揽点活儿。敬上一根烟聊了两句，就有几分熟络了，一个老乡自告奋勇给我们做示范。这个老乡四五十岁年纪，瘦小枯干，但见他拿着自己带的短锹和小镐头跳进小胖挖了一半的坑里，这里锄一锄，那里铲一铲，我们惊讶地发现树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深入。挖树坑并不是下死力气就可以，生活中到处都是学问呐！
“老乡，像这样的树坑你们一天能挖多少个啊？”
“十个。”
围观的人一阵惊叹，昨天挖那两个树坑可是费了我吃奶的力气啊！
“我们出去打工挖坑，一个给三块。你剩下的这些，一个给五块，咋样？”他开始招揽小胖的生意，小胖当即痛快地答应了。闲下来的小胖也不好意思回去，就在旁边打打酱油。
我们剩下的人摇摇头继续回去挖坑，都是年轻人，没有自己不干找人代工的道理，何况领导时不时地会过来视察。这一天靠着从老乡那里学来的技巧挖了四个树坑，第三天到下午三点多最后四个树坑就快完工了。
我在挖最后一个坑的时候遇到了障碍。挖下去一米多深的时候发现一块大石头。这石头有一半在坑底，另一半深埋在土里，丝毫摇撼不动。分队长跳下来瞧了瞧，摇头劝我，“算了吧！这个石头看样子很难搞，再说也有一米多深了。”
我的执拗好胜劲头却冒上来，借了个小镐头继续刨，刨一会儿就用手一点一点地把旁边的土掏出来。中队长拿着棍子走过来，插进坑里量了一下，“小林，你这个合格了，就这样吧！”我嘿嘿一笑，“我想试试把这块石头挖出来。”
大伙的工程基本都完工了，一帮人围着看我跟这块石头较劲。我把坑底的范围不断扩大，渐渐挖出了石头的轮廓，再垫些石块用镐头不断撬动，石头终于慢慢开始晃动，最终脱离泥土的束缚。这时的树坑已经有一米五深了，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把石头托出地面，离地一尺又扔下，太沉了！怕不有上百斤重。又有人在上面劝我，石头就在坑里扔着好了，一会儿自然会有老乡捡走。我摇摇头，一件事不做完会让我如鲠在喉浑身不得劲儿。
我再吸一口气，搬起石头后用肚子和坑壁夹住，休息片刻再把它举到胸口。上面的兄弟们蹲下来两个，一左一右费力地把它抬了出去。
爬出坑来，我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胳膊、腿上的肌肉突突直颤，满头大汗，却感觉心旷神怡。
在经过三天的辛苦劳动后，我们有理由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包车去了旗里。第一步当然是先到浴池洗个热水澡。当脱下满是汗水的内衣，听任热水喷涌而出肆意冲刷酸痛疲惫的身体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快感迅速浸润了整个身心，每个人都幸福地战栗，不由自主地发出满足的呻吟声。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通泰，举手投足无处不舒适，疲劳、疼痛一扫而光。再想到即将到口的美味，突然油然而生发自内心的快乐。原来，快乐的到来也可以这么简单。
后来，因为其他单位任务没完成，我们不得不继续扩大战果，挖树坑工作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年底。
三年后，我考上研究生离开了那里。走的时候是夏天，种在我们挖下树坑里的小杨树苗已经长到一人多高，尽管纤细，却已经是生机勃勃、满眼绿色了。
十几年后，我带着家人去内蒙古自驾游，还曾经从那个机场路过。我特意从高速上下来，去旗里吃了顿饭，又去看望了曾经种下的那些树。它们已经长到了几层楼高，机场通往国道的那条路再不是黄沙弥漫、一片荒凉的模样。那些曾经一起戍边的人，大多已经离开，只有这些树会一直坚守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