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之不富且惑: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忏悔(附华盛顿师姐谈四十岁的感受和思考文)

四十之不富且惑: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忏悔(附华盛顿师姐谈四十岁的感受和思考文)


《万科》周刊第448期文章(原稿)

四十之不富且惑: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忏悔

@笑独行[文]


如果不是已经进入四十岁,我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居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不是别人,我怎么也不相信现在与过去是一脉相承的。

——题记


图片发自简书App


今年5月22日是我进入四十岁的日子,也是我惶惶不可终日的开始。当你三十七岁的时候,你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我仍然是三十五岁左右,但当你到了三十八岁,你就只能告诉自己我已经接近四十岁了。于是,你开始隐约感到不安——一种源于数字的不安,而随着你不断接近四十岁,这种不安也越长越大、愈演愈烈,终成惶恐,斩除不绝……

人生就像历史一样,每当你处在一个重要关头,总会有一些巧合的事情相伴发生,或者成为序幕,或者成为标志,从而凸显出这个重要关头的特征和意义。就在我进入四十岁的时候,恰逢身在异国的学姐兼挚友正写着一部以我们的大学生活为背景的小说,要我提供一些本事的细节和与情节有关的素材,我为此翻检了十八、九年以前的日记,于是得以重新审视大学毕业前后的自己……原来,我大学毕业前的志向是做一名诗人和从事中国诗学、文学及其文献研究的学者,一心想在大学毕业后的若干年内撰成《中国诗史》和《中国文学文献目录学》两部专著,而且满心以为最迟三十周岁我就可以当上副教授了,因为我大学毕业时不过二十周岁……

然而,后来的事情却是我大学毕业前没有想到的。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农林院校里待了九年,不但没有撰成我的两部专著,没有成为诗人和学者,没有当上副教授,甚至还因为政治上的错误连讲师也没有当上。再后来,我就下海了,既不是造船下海,也不是搭船下海,而是下海搭船,从此走上了一条与诗人和学者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不归路……先是只身游到北京,三年后又只身游回福州,辗转搭上了实达这条大船……通过不懈的努力和积累,六年后,我成为所在部门的第七任经理……到如今,除了这么一个职位外,实际上我依然是一无所有。

当然,一无所有并不是职位造成的,我的努力和积累也没有白费。职位是努力和积累的结果,既是职业价值的体现,也是社会体面的标志,所以它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我在职业素养和专业技能上的积累也没有白费,它甚至已经成为构成我的职业价值和社会价值的主要成分。让我感到不安的只是伴随着努力和积累而来的东西——可以作为证明的东西尤其是与家业有关的东西——太少了!

初入实达的时候我曾有志于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当时我认为自己全然虚度了的光阴大约是四年,所以,我希望通过加倍的努力找回这四年光阴。但是在四年加倍地努力之后,我却发现自己虚度的光阴又增加了四年!……于是,我不再指望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曾经的虚度还会通过一种报复性的力量加倍地记在后来的账上!

按照九型人格论的说法,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只开花、不结果,多少活得有些脱离现实和不切实际(当然,这只是就生活而言)。而这也正是我在职位以外一无所有的根源所在。想来别说在职位以外我一无所有了,我能有今天这么一个职位都已经是万幸了,像我这样只想凭职业素养和专业技能吃饭的人,就是什么职位都没有也是很正常的啊。不是吗?记得两年前我曾抱怨过自己职业上的际遇,当时我的主管是这么安慰我的:你也活得够潇洒的了,有所得必有所失嘛,人家还羡慕你呢!可是我在生活中“潇洒”一点又招谁惹谁了,就必须在职场上让我受到某种惩罚吗?这是什么逻辑啊,我既不比别人做得少、也不比别人做得差!然而,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讲的。

那么,在可以作为证明的东西尤其是与家业有关的东西上我为什么缺乏积累呢?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去积累!我的一位同事兼好友比我小七岁,是与我同期进入实达的,比我早半年做部门经理,我们的收入水平是一样的,但他却不但娶了妻、生了女,有一套比我大且装修得很像样的房子,而且小有积蓄,还有买车的计划,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我呢,不但虚长他七岁,没有老婆、孩子,连结婚对象都没有,只有一套够两个人住且还没有装修完成的房子,而且还债务缠身,买车?连想都不敢想!——当我为此惶惶不可终日之际,我的这位比我活得现实和实际的好友很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把你泡妞、买碟的钱花在装修房子上、把你花在十个女人身上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了,如此而已。这倒是一种很经典同时也让我不能不服气的说法,人各有志嘛,谁让我要那么浪漫、那么“潇洒”、那么……沉迷呢?用我的拍档兼好友揶揄我的话说就是——“你可比别人享受多了!”

是啊,这本是一个选择生活方式的问题。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有它的长处和短处,也就是说,有所得必有所失。既然我选择了一种浪漫的、“潇洒”的、沉迷的生活方式,就应该无怨无悔地承受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带来的后果。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感到后悔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的正确性……我的拍档说我过的生活实际上是一种透支消费,我想她是抓住问题的本质了。我的两位女生小同事问:你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信念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年届四十而家业不知所在!还不是因为……我其实很在乎世俗的看法,并不真的是一个思想很超脱的人!

四十,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呢?首先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其次是“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来寻死路”。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说,到了四十岁的年龄,你就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困惑了,你就应该有一份可观而稳定的收入和财产了,一句话,你就应该是一个成熟、睿智、可靠、有家庭、有事业、有身份的人了。而我呢,恰恰三十岁就没有“立”且“豪”起来,又何谈四十岁“不惑”而“富”?这显然不是差一点点的问题,甚至至今没有一个我心仪的美女愿意跟我一起过日子也与我年龄大而银子少有关,而我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一个挑剔、颓废和容易厌倦的人,我怎么可能不为此感到惶恐呢?

更让人惶恐的是“五十将来”!四十岁,这同时意味着在你不得不开始“寻死路”之前,得心应手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十年时间即使是完全用来享受都还嫌不够,更何况我还要继续为“成家”而追求、为“立业”而奋斗!我该如何分配和利用这短短的十年时间?我该如何消受五十岁以后的日子?在流逝的生命面前,面对永恒的时间、不可战胜的衰老和死亡,我该怎样才能不感到虚弱——无助和无奈呢?

然而,惶恐归惶恐,虚弱归虚弱,困惑也罢,贫乏也罢,现实就是如此,时光不会倒流,“明天还是要继续”……这一切我当然都是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我不能带着惶恐上路,就像军人不能带着惶恐上战场一样。可是,我又该怎样才能消除那种荒芜而又虚弱的感觉,最终从惶恐中解脱出来呢?

在我面对四十岁惶惶不可终日之际,我也让我那位身在异国、慧秀中丰的学姐谈了她关于四十岁的感受和思考。她比我大两岁,曾经是我心目中的智慧女神,今年实际上已经四十一周岁。但她面对四十岁以后的人生却显得比我心平气和、坦然自在多了。大学毕业一年时丧男友,随后离开北京南下深圳,七年后赴美国攻读硕士,三十四岁时嫁给一位比她小六岁、智慧与勇气兼备的美国帅哥,三十八岁时生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四十岁完成第一本包括十个短篇的小说集的写作,四十一岁开始写第一部长篇小说……十九年来,她始终坚持走写作的道路(事实上是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逼上梁山),不紧不慢地、持续不断地酝酿着、积累着、磨炼着,厚积薄发,从诗到小说,从短篇到长篇,而且是那种纯诗、纯小说!对于生命的脆弱和无常她也与我一样心怀恐惧,同时自称是一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但她却能够借助对表达和创作的渴望进行自我拯救、透过文学存在于这个既可爱又可恶的世界。她相信自己的努力和积累终将给她带来她所希冀的成功和自我实现,她把四十岁仅仅当作自己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意味着正式开始写作事业),并且表示将一直奋斗到六十岁……她的人生历程和思考给我的感受是异样地开阔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她那样坚持自己的信念、始终保持一种乐观、豁然的精神呢?我不知道。

我曾在与同仁们聊天时说,“编一本与企业无关的杂志,还编得很畅销,也是我的一个梦想啊。”我的这位学姐从《实达》杂志上看到后来信说:只有等到你开始主编一份你梦想的杂志(不管它最后以什么形式出现、再成长为什么形式)的那一天,你的才能才算是最后找到了归宿。我坚信这是上天对你的命运的设计,而你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事情都是准备,而不是浪费。我想要实现这个梦想,恐怕需要有“资本家”出资。谁知道呢,如果你命该如此,也许事情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去的。与此同时,她并且鼓动我去为实现自己的梦想作进一步的努力:《实达》编得很好,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你的才应该派更好的用场。

学姐的这番指点和鼓励倒是着实让我的心热切了一阵子,也让我眼前四十岁以后的人生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了!说到底,我之所以面对四十岁惶惶不可终日,除了由生命的流逝带来的无助感的暗示外,不就是因为现有事业的发展已呈现停滞状态、不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成就感了吗?而“成家”则事实上是与“立业”相辅而行的,换句话说,但有“业”又何愁无“家”?!想来也正是如此。或者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并且相信自己的梦想终将实现真的能够把我从虚弱和惶恐中解救出来、让我坦然地面对繁复而又无常的生命、从而更充分地享受四十岁以后的人生吧。谁知道呢?!

“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这是集成中国古人生活智慧的蒙学读物《增广贤文》中的一句话,因着它的玄妙和感慨,我曾百读其义、百思其解……于今观之,即使当时登高望远了又如何?还不是只不过看到一幅百川东流的景象、不到海洋还是不信海洋深?再说了,即使相信了又如何?还不是该怎样还得是怎样、相信了还不如不相信?——四十岁的感受诚然只有进入四十岁的人才能切实感受和真正拥有,不但二、三十岁的人不行,三十八、九岁的人也不行!但切实感受和真正拥有了四十岁的感受又如何呢?实在是感受不到、拥有不了也罢!


笑独行附注:该文在被《万科》周刊第448期采用刊发前曾刊发于福建实达电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实达》杂志2003年10月号。


【四十之不富且惑: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忏悔_原创:笑独行_体面杂志(笑独行的和讯博客)2006-4-8 15:17:14】阅读(4445) | 评论(58)


【附录】

拿破仑、塔列朗与作为起点的四十岁

——为东君而作

@[美国]以衫[文]


图片发自简书App


十九岁的时候喜欢上了拿破仑,从图书馆里借出来一本一个名叫什么什么涅夫的苏联人写的《拿破仑传》。我感兴趣的不是历史,而是人。一遍看完,大概知道了意大利战役、俄罗斯远征和滑铁卢是怎么回事,但是拿破仑的模样和气概在想象中还是模模糊糊。不过瘾,又到图书馆去找,想找一本法国人写的拿破仑传,但是没有找到,只找到一本忘了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写的,又看了一遍。这回拿破仑在我心里多少活了起来。书中说,拿破仑从意大利凯旋归来,成为举国欢呼的英雄。面对成千上万狂热的人群,二十九岁的拿破仑无动于衷,不但没有现出一丝志得意满的样子,反倒像俯视芸芸众生的帝王那样尊贵中透着淡漠。当时站在拿破仑身旁的外交大臣富歇心里叹道,这个人日后不得了。看到这里,我的灵魂莫名其妙地颤栗起来,一本书看下来什么也没有记住,就记住了这一个场面。

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八二、八三年的样子,沉闷的中国电影院里来了一部外国电影,名叫《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这场战役是拿破仑最辉煌的胜利。当时正值暑假在家,看了一遍不过瘾,第二天硬拉着我哥哥再去看。我哥哥起先不愿意去(“电影院里又臭又热,活受罪”),我冲着他大声呵斥道,不去受受拿破仑的激励,还叫男子汉吗?看了两遍,仍然意犹未尽,第三天下午我又自己溜进了电影院。电影院是一座封闭的老式建筑,左右两面墙壁上靠近天花板的高处各开着几扇小窗户。电影快开场的时候,监场的沿着影院两边的甬道把那几扇小窗户咣咣咣地一一拉了下来。随着最后一线日光的消失,影院封闭在黑暗中。观众的嘈杂声还在黑暗中嗡营,雄壮的音乐已经从屏幕上奔泻下来。拿破仑来了。虽然是看第三遍了,我还是不能自拔。拿破仑早上起来,穿着晨衣,站到了量身高的尺台上。他偷偷地往上踮了踮脚,站在旁边等着看标高的仆人二话没说,把他按了下来。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的拿破仑每天早上起来必量身高。在我看来,他不是要看自己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长高了没有,也不单单是为了逗仆人,倒像是在揶揄世上所有比他高的男人。两个小时以后,屏幕上千军万马准备就绪,拿破仑将军迎来了大战即将开始前的早晨。他站在帐前遥望着朝霞满天、太阳即将升起的东方,他的卫兵拿着一个本子站在他身后说,“请您题一句话吧!”拿破仑没有动,背对着镜头说,“奥斯特里茨的太阳。”

连看三场,每一场我都等待着这个时刻,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我总是心潮汹涌。

就连拿破仑惯穿的灰色大氅都显得那么气派不凡。

电影结束了,影院两面大墙上高高在上的小窗户又咣咣咣地打开了,几束盛夏午后的阳光斜射进影院阒黑、混浊、弥漫着烟雾和汗味的空气中。我跟着人群,沿着甬道慢慢向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和晕眩,险些倒在地上……


去年我迈过了四十岁的门槛。从那时以来,我的耳朵不时发生“耳鸣”:我都四十岁的人了。我居然四十了!四十了,怎么就四十了呢?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呢?四十了,这是什么意思呀?

照这样过,明天岂不就五十了?

怎么一晃就四十岁了呢?二十岁的时候我曾经“远瞩”过今天,那时候往四十岁看,看到的是无限。而现在回首二十岁,却好象昨天一样。怎么会这样呢?

原来人生最大的启示就包含在一句陈词滥调里:光阴似箭。我尝到了一点人生苦短的味道。

惶惑还丝毫没有得到排解,说话间,马上就四十一岁了。


三十岁那年,我在美国读书。又是一个暑假,漫长的三个月。穷学生没有钱旅行,所幸也不缺吃饭的钱,所以就关在屋子里闲度光阴。一日去逛书店,看到一本名叫The Ruin of Kasch(《卡什王国的毁灭》)的书。我既不知道作者Roberto Calasso是谁(后来才知道是意大利当代的一名作者和出版商),也不认识Kasch这个字。打开书名页,看到和书名页对折的一页上是一幅Charles-Maurice de Talleyrand-Perigord(也就是拿破仑的同时代人塔列朗)的肖像画。当时我隐隐约约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是到底是谁,想不起来了。我喜欢到书店翻书,这种翻到书名页还不知道一本书是说什么的情况不多,碰到这种情况我一般也不会再看下去了。正疑惑着准备把书放回原处的时候,我的手习惯性地随便翻开了一页,眼睛落在了这样一个段落上:

While language in general became drier and duller,

some words became charged with radiance; their meaning

was multifaceted in a way never to be repeated.

Douceur: from sweetness to delight to pleasure to

slowness to softness to ildness to languor to

tenderness to civility to smoothness. It is useless to

try to circumscribe what, at different times, for

different people, that word contained.

(在语言总的来说变得越来越枯燥乏味的同时,有些词却越来越带上了一种光泽;[像一块宝石那样,]它们的意义具备了多种切面,但是又毫不重复。Douceur[法文]:从甜美到欣悦到快感到缓慢到柔软到敦和到慵懒到温柔到儒雅到平顺。要想说清楚这个词在不同的时候、对不同的人来说包含着什么纯粹是徒劳的。)

看到这里,我转身到收款台交了钱,揣着书回家了。

暑假里我读完了这本书。一边读,我一边对自己说,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所有过的最好的阅读经历。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经历了。作为一个文学研究生,我虽然每星期平均读五、六百页东西,但是在美国读书的三年是我全部阅读经历中最糟糕的三年。原著读得少,二手研究著作读得多(这其中又多半是那些大学教授为了升职而拼命凑出来的东西);总是读得匆匆忙忙,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咀嚼。这么看书还不如不看,对所谓的文学学术我也基本上失去了尊重。

我一边看《卡什王国的毁灭》,一边不时地在一些句子下划道道。而这样的句子在整本书中就像一粒一粒的珠子一样,不时闪现出来。

“塔列朗家族的品行就像它们古老的城堡那样:它们有着一种宏大和稳固的品质;光线暗淡但是柔和地从外面射进来。人们以不紧不慢的姿态向着一种更开启的文明行进。”

“就在每一个政客在各自政党所描绘的主义中最终发现自己的理念的时候,塔列朗却保持着天空和水一般的无所谓:流动、难以捕捉、在如此多信仰的变迁中无动于衷。”

“丰饶是想象力的一种状态,它出现在快感到来前、伴随着快感,又尾随快感之后。这种状态可以和某些东西沐浴在月光下时的情景相比--园子里的树、楼梯上的台阶、一座乡间房屋的剪影。幽光的沐浴带出了它们真正的本性,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光晕环绕着它们。”

“没有所谓的原则,只有事件;没有所谓的法律,只有具体境况。”

“与其说它们是思想,还不如说它们是思想的边边角角。就像记忆一样--记住的东西之所以那么刻骨铭心,正是因为一个人永远无法完全地拥有它们。”

“文学就像是梳子缓慢、谨慎、小心翼翼的下行过程:‘我们在梳子上找到了慰藉,因为它使得未发生的事情变成了发生过的事情。’”

[这里特指早上起来梳理凌乱打结的长发以及由此生发的比喻,如梦与醒、无序与有序等。]

“‘无为而无不为’:这是西方对老子的‘无为’的直译,是塔列朗最纲领性的格言。”

《卡什王国的毁灭》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想看第二遍、乃至第三遍,但是一直还没有看。我只能说它是围绕塔列朗这个人而编织的一张思想和感觉的网,里面的话并没有多少是作者自己的话,倒像是他在思想、历史和文学的漫游中碰到并在他身上挂住的丝丝缕缕。就我而言,我只知道一遍读完,陶醉不己;只知道什么东西种下去了,我还会重新回到它那里去。


不久前的一天,晚饭过后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饭桌上没有喝完的红酒,一边和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丈夫马里奥聊天。我们两岁半的女儿芝麻一会儿在我身上“攀登”,一会儿又到她爸爸坐的沙发上“探险”。一边忙,一边还秃着舌头、叽里咕噜地唱着从托儿所新学回来的儿歌:

Rain, rain, go away,

Come again another day,

Little Johnny wants to play.

Rain, rain, go to Spain,

Never show your face again.

(雨,雨,请走开,/换个日子再来下,/小小强尼想要玩。/雨,雨,到西班牙去下,/再也别到这里来。)

这是我上班、写东西、采购、做家务、烧饭、接孩子忙活了一天后松懈的时刻。软绵绵陷在沙发里,脑子也开始有点晕晕乎乎的,像一团在天空中慢慢移动和飘散的云。

“什么东西显然是起了变化了,”我自言自语地说,不知怎么想起了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上天入地找拿破仑的传记看、在山西老家的电影院连看三遍《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时差点儿晕倒的情景。

马里奥看着我,等待着下文。

“二十岁的时候,拿破仑那样的英雄以及与英雄和胜利有关的概念是那么动人心魄,现在四十岁了,不知不觉间想的已经不一样了,特别想知道的是塔列朗这样的人。”

说到二十岁的年龄,马里奥总是嗤之以鼻,即使不是“灾难”,也是“一本糊涂帐”,不带一点伤感和怀念。马里奥二十岁时的鲁莽轶事我也听过几则,听时每每想到动物园里那些年幼的动物。不管是熊猫还是猴子,那些上窜下跳、一刻不闲着的都是年幼的。老一点儿的不是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养神,就是在屋子里的一角打盹儿。

人也是动物,年青人跟不年青的人是两种人。

“那时候读拿破仑传读得心潮澎湃,看《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看得神情激荡。”我没好意思说,当年看汤姆·克鲁兹演的Top Gun(中文片名好象叫《壮志凌云》什么的)也激动了一番。

“可不是吗?”马里奥说出他少年的时候如何通读利维的《罗马史》,怎样崇拜汉尼拔。“但事实上,使得一个人真正有意思的是品味和感性,而不是壮举。有时间的时候我也想读读塔列朗。”

“现在拿破仑对我来说已经成了百科全书里的一个条目了,而且同样简促和干燥,而塔列朗却越来越有吸引力了。”

Row, row, row your boat,

Smoothly down the stream.

(划呀划,划你的船,/顺着小河往下划。)

芝麻一只脚踩在我的肚子上,另一只脚蹬在我的肩膀上,两只手抓着我的头发,正踏着自己配的音乐,往我头上爬呢。

拿破仑之于我代表着什么是很清楚的;塔列朗之于我代表着什么,就很难说清楚了。不仅如此,那种东西还尤其抵触文字的捕获和界定。它关系到的又是什么呢?为人、写作、工作、家、朋友、爱情、孩子?一切似乎都是一回事儿。

“不管是哪样现实,只有时光能让它分泌其douceur。不然的话,所有一切就其本性而言都是粗糙、无聊和贫瘠的。”Calasso在考察塔列朗生活的一个细节时这样感慨道。

Douceur. Douceur. Douceur.

隐约之间,我似乎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我的心有点激动起来。

跟二十岁时的那种激动差不多。只是淡淡的,似隐似现,似有似无。

那种新鲜和憧憬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只是没有伴随热度而来,也没有停留太久。倒像是拿起了一只鲜果一样,一缕清芬沁入鼻中,还没有咬,齿间即已流动着甜甜的汁液。(笑独行校订)


笑独行编注:该文曾刊发于福建实达电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实达》杂志2003年10月号,作者以衫为在下学姐,东君即笑独行。该文成文时间略同于在下《四十之不富且惑: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忏悔》一文,即2003年夏秋之际。


【拿破仑、塔列朗与作为起点的四十岁_原创:[美国]以衫_体面杂志(笑独行的和讯博客)2006-4-12 20:53:36】阅读(896) | 评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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