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天，天空很蓝，阳光很大，田边的草特别青。一个瘦纤的身影倒影在田里的水中，偶尔微风一吹遍微微晃动。
“啊牛，你快吃，妈妈说喂饱你，我就可以去学校教报名费了。”翠儿一手拉着牛一手将额前的汗珠抹了抹。大黄牛好像没听懂一直埋头将田埂的草吃得精光。
今天是中学报名日，翠儿前一天就跟妈妈说了，当时妈妈正在剁地瓜叶，锋利的钢刀切断了叶子碰撞到菜板上，声音显得格外的洪亮，阻断了翠儿细微的声音。“妈妈，要交报名费了。”翠儿又轻声地说了一遍。她紧张地拽着衣角，咬了咬牙。她在等妈妈的答应，她不确定妈妈是不是改变主意了，是不是要让她去上学了，她害怕，但是没有办法，她必须争取一下。
“报名费多少钱？”妈妈停下了手中的活但是没有转过身来，翠儿看不到妈妈的表情，但是她听得出来妈妈的声音不高兴。“六百块钱。”翠儿的声音很低很低，眼睛盯着脚面，她不敢看妈妈。“你这个死丫头，跟你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看看二蛋人家没读书出去城里打工，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块钱呢，你呢？明天报名是吧，你找你死鬼老爸要钱去啊，反正我是没有钱……”
妈妈声音越大，翠儿却越来越听不清楚妈妈在说什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匆忙跑进卫生间里，她不想让妈妈看到她又哭了，骂她爱哭鬼。她打开水龙头在手里掬了一点水往脸上洗了洗，想洗掉哭过的痕迹，但是眼睛依旧红肿。
“翠儿，翠儿……”妈妈在门外喊了好几声，翠儿急忙开门出去。“你死哪去了？不知道干活啊！赶快做饭去，都快中午了，你想几天吃啊！”妈妈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事情。翠儿也不敢提起，她怕妈妈又骂她，所以匆匆跑进厨房准备做饭。
今天的柴木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点不着，点了一根又一根火柴。后来有一点火星跳到了翠儿的衣服上，烧了一个小破洞，翠儿着急地扫掉，但是晚了。翠儿好想扔掉这些东西，躲得远远的。但是她不能，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撸起袖子继续生起火来。
今天不知道妈妈是否同意她上学了没有，早上妈妈叫翠儿去养牛，翠儿使了性子，她不想去，她得去学校教报名费，她的好朋友小米正在等着她呢，她们约好一起去的。妈妈松了松口，答应她把牛喂饱报名费的事情再说，爸爸也告诉她他会想办法的。她还是担心，但是也只能暂时先干活去。
大黄牛从大口大口地吃到现在已经是这里吃一口跑到另一个田埂吃一口，看来吃饱了，翠儿把牛牵回去，她想妈妈马上拿钱让她去学校。但是回到家之后，妈妈刚好要出门去栽菜，交代她要把碗洗了，水槽里的衣服也没忘了洗。完全没有提报名费的事情。翠儿特别失望，但是她也不敢问，她想等到中午再说吧，不然把妈妈问烦了，估计真的没希望了。没等她琢磨完，妈妈早就急匆匆出门了。
“翠儿，翠儿……”正在洗衣服的翠儿听到了爸爸的呼唤声，赶忙跑到门外看看。“爸，什么事情？翠儿好奇地问。她看得出来爸爸脸上的喜悦之情。“翠儿，你可以去学校报名了。”翠儿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爸爸哪来的钱。“快去吧！”爸爸从口袋里拿出了钱，眼睛靠得很近，扶了扶眼镜说：“是六百块钱吧？”“嗯。”翠儿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钱拿了过来。“爸，那我去了啊！”“快去吧！”翠儿看到爸爸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显得更加的苍白。她一路小跑到了学校。
她的好朋友小米已经交完学费，翠儿正好赶上，于是她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家。翠儿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终于还是上中学了。
2
学校的时光总是令人愉快的，翠儿一大早就背着书包去小米家找她一起上学去了。不过他们俩分到不同班级，翠儿面对新学校和新同学还是很紧张的，毕竟她很少接触陌生人。
班主任按照身高把给班级的学生安排座位。翠儿身高比较高就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桌，她和新同桌小祺坐到了一块。可能特别投缘，她们很快就有很多话聊。
“你听说了吗？我们的化学老师可是年段里最帅最有才的黄志老师哟！而且他还要来当我们的班主任耶！太棒啦！”小祺是一个挺喜欢聊八卦的人，而翠儿是喜欢倾听别人讲话的人，她们俩正好搭配。“嗯，那很好啊！”翠儿看着小祺兴奋的样子觉得挺好玩的，她也心里特别开心，她觉得学校真的是一个幸福的地方，她一定要努力再努力，一直能读到大学。想着她又继续拿出课本预习。刚发下来的书还是很崭新的。她小心翼翼且爱不释手地看着。
“小祺，你自学过化学吗？我觉得好难哦！我暑假的时候提前找人借书预习，但是还是挺多不懂的。”翠儿边看书边问小祺说。“没有，翠儿你好棒啊！还这么爱学习，你的入学成绩好像还是全班第一啊！”小祺一脸崇拜的样子：“以后我的学习就靠你了。”小祺冲着翠儿眨眨眼睛，样子可爱极了。
翠儿永远都是捧着书在看，小祺则是活蹦乱跳，喜欢到处跟人家说话玩耍。这一天体育课自由活动，翠儿正好捧着化学书再做题目，小祺突然从后面拍了拍小祺：“这么认真呀！，看什么书呢？”小祺瞧了瞧，故意装作很严肃的样子。“翠儿小朋友，你老实告诉我为啥你老是在看化学书啊？”“哪有，我只是比较不会，所以要补上来啊！”翠儿一边好笑一边继续做她的化学题。“你看那是谁？志哥是不是呀？”小祺指了指正在进行每一班的考勤登记的化学老师。“是呀！怎么啦？”翠儿好奇地问。“你觉得他帅不帅？你是不是……”小祺靠在了翠儿身上附在耳边：：“喜欢？”然后笑着跑掉，翠儿急忙站起来要解释，但是一下子就不见同桌的人影。她自己喃喃地说：“不会的，不会的。”
小祺的话似乎在翠儿心中发生了一点微妙的作用。翠儿开始在上化学课的时候莫名地紧张，听说他之前是城里老师，现在是过来村里支教的。
这真的是一位特别好看，笑起来很阳光的小老师，翠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化学老师，他的课教得非常好，很细心，会一遍一遍地给同学们讲解不懂的知识点。他会因为同学们倦怠了学习，给同学们讲笑话，讲故事，给同学们打气。他的脾气很好，基本上看不到他生气的时候。同学们犯错他会虚心教导不会用罚抄罚站的方法。他会和男生一起打篮球，会在大扫除的时候帮同学们搬椅子，他没有老师的架子，好像就是大哥哥一样。
他哪里都很好，就是会吸烟，有时候会看到他在教室外头抽烟，他从身边走过时，可以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这跟爸爸身上的烟草味不同，爸爸身上的烟草味很浓很刺鼻，而他身上的很好闻，很醉人。
翠儿发觉她想远了，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马上镇定下来认真地听讲做笔记。她想有一天她也要成为像他一样好的老师。而她现在要做的是考好试。
期中考试卷改好了，化学这一科小翠不知道为啥老是考得不理想。化学老师这次特地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地分，叫到名字的自己主动上去拿。“翠儿……”老师叫道，“翠儿愣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去拿。“83分。”老师公布分数，翠儿低着头拿走了试卷，老师并没有说什么，也许是觉得这就是翠儿的水平，也许不想给她太大压力。翠儿心里有一丝失落，老师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其实她很想跟老师说说话的，哪怕一句 。翠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阻止自己往下想。
她努力学习，她一定要努力学习，给所有的人看，她可以很优秀的，也许那时候老师也会为她自豪吧！
3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翠儿觉得充实又美好。可以和一大群同学一起玩，可以看到老师和同学们打篮球，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可以感受到每一天都在努力的意义。
但是也有挺烦恼的事就是有时候看到他站在走廊上抽烟，她想跑过去对他说：抽烟有害健康。但是翠儿不敢，他是老师，她很想跟他说话，但是她又不敢。
不过有这样也挺好的，默默地听着老师讲课，和同学们一起学习，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很容易就被打破了。“翠儿，你妈拖我告诉你，你爸住院了。你快去。”小米着急地到教室找我。“什么？”翠儿不管书掉落在地上径直地跑出去。她一边流泪一边跑，一边祈求上苍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爸爸这一生已经够苦的了。
“爸。”翠儿看到腿上缠着绷带的爸爸，眼泪汹涌而出。“爸，爸，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翠儿焦急地问。“是爸爸，没有用，爸爸给人打小工，挑砖头爬楼，一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摔下去。不过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翠儿，你安心读书就好。”“爸，你的眼睛视力不好，你干嘛还要去打小工，这多危险，你知道吗？”翠儿一想到爸爸这么拼命，她就好难受。
年轻时，爸爸因为上山采石矿，眼睛也因此受到损坏，各大医院跑遍了，都没能治好他的眼睛，以至于他后来只能半摸索半勉强地看东西做事情，他也没有办法出去了赚钱了。家里赚钱的事都落在妈妈身上，而妈妈既要照顾家里又要打小工又要干农活，长期下来，累垮，经常生病。家里因为入不敷出，找人借了一堆债，逢年过节就有债主就追上门来讨要。有时候想找亲戚借点，但是他们都互相推脱，就是不肯借。就这样妈妈只能更拼命干活赚钱。
妈妈心里苦极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对翠儿说，只是她从来也不给翠儿好脸色，但是翠儿不怪她。
翠儿想起了这些，趴在爸爸身上低声哭泣。爸爸摸了摸翠儿的头，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爸，不是让你在家休息，不要再去干活吗？你怎么不听话，不听话啊？”翠儿心疼极了。“为了还钱……所以……”“还钱？”翠儿想起了她的那笔学费。“爸，你那笔学费怎么来的？”翠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是一个老师给的，那一天，我上街上检塑料瓶子想去换点钱，过马路的时候，没看到对面来了一辆电动车，所以我正要走过去，幸好那电动车急刹车，只是稍微碰了一下，我坐在了地上，那个人连忙下车道歉，问我有没有事，然后拿钱要给我，我哪能要啊？明明是我乱穿马路，后来他看出我的眼睛有问题，还在捡这些瓶子垃圾什么的？觉得有很奇怪，所以就询问了我一番，了解了之后就决意要拿钱给我。我说当找他借了，到时候好还他，他就告诉我是阳光中心的老师。但是没有告诉我名字。”爸爸说完了这一大段话有些累了，微微闭着眼睛。
“爸，你是为了给我交学费才去捡瓶子的，对不对？爸，我对不起你。我不读书了，我不读书了，只要你好起来，你快点好起来……”翠儿痛哭失声。
4
“翠儿…”听到病房门的敲门声，翠儿开门，看到小祺和化学老师来了。“我们来看看你爸，你爸好点了吗？”老师温和地说。“翠儿，摇摇头，显得有点疲惫。“那我们进去看看。”小祺把水果篮放在了桌上，老师走到了翠儿爸爸的床前。“爸，老师来看你来了。”翠儿轻声地叫了叫爸爸。
爸爸努力端详着：“是你，你就是那个老师，对不对？”你说句话我听听，我看得有点模糊。”“对，是我，翠儿他爸，你这是怎么了？”老师露出了担忧的脸色。“没事，就是摔了一跤。”说完转过头对翠儿说：“你把我那包里的钱给老师，就三百多块钱，不够，我会再去想办法的。”
“翠儿他爸，不用还，那钱是给你的。”老师赶忙说。“翠儿你收起来，老师现在不需要钱，你爸这情况还是留点钱在身边比较好。你妈妈呢？”老师问道。“哦！回家做饭，可能等会就来。”翠儿说。“嗯嗯，那老师也该回去上课了。”翠儿送老师到门口，然后看着他们离开，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而老师的身影在她的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爸，你以后不要再去打小工了，赚钱的事情让我来好吗？我现在会缝雨伞，一打好几块钱呢？我平常放学就可以缝，而且很快，一天下来也能挣好几十块钱。爸爸，你为我付出太多了，以后让我来养你好吗？”翠儿回忆从她记忆以来爸爸对她的种种好。
家里经常揭不开锅，但是一有什么好吃的，爸爸都会给翠儿留起来，看着她吃，还跟她说他不爱吃或者已经吃过了，让翠儿吃完。妈妈反对翠儿上学，爸爸都会想办法给翠儿凑学费，每次翠儿做作业，有时候做到很晚，爸爸都会陪着她……这样爱她的爸爸真的为她做了很多，即使有时候只是一点生活小事，都让翠儿很感动。翠儿发誓以后一定要对爸爸很好很好。
5
翠儿的爸爸慢慢康复起来了。翠儿的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她的化学功课也做得不错，更加庆幸的是分班之后还得黄志老师当她们的班主任和兼任化学老师。
黄志老师知道翠儿的情况之后，经常去看翠儿的爸爸，经常会给她爸爸妈妈买东西，也会偷偷把钱塞到翠儿爸爸的口袋里。
翠儿知道了这些，她很感激老师，对老师的感情有了更大的变化，只是她只能默默地藏着，有时候看着老师骑着电动车从学校回家，她一路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电动车驶出了学校看不见了。
时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不管是否过得好或者坏，它依旧奔流不息。一下子翠儿就要中考了，她带着爸爸的期望以及自己的目标还有老师的鼓励，她很努力地读书做题。她相信天道酬勤。她一定有机会报答老师，孝敬爸爸妈妈的。
要离校了，很多人也许就这样转身一辈子不见了，所以大家都在写同学录，翠儿考虑了一下，也买了一本，她还给老师留了一页，她想让老师给她写，不过她不敢，等来等去，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一直藏着那页同学录，后来自己在上面写了一句：无言的结局。然后就要看书去了，她不能辜负所有爱她的人对她的期望。
翠儿一直记得老师对她说的那句话：丫头，我等你长大。但是她现在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能是觉得她还不够成熟，希望她好好努力吧！
中考结束了，成绩也出来了，翠儿不负众望，考了个好成绩，上了一级达标中学。但是离开学校她再也没有见过老师，她想去找他，但是她不敢，后来去城里上学，没有手机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了，回到村里，听说老师又调到别的地方去支教了。只是具体哪不知道，而翠儿也不敢问。
丫头，我在等你长大，究竟是什么意思？对翠儿来说，也不再那么重要，兴许是一种承诺，也兴许是一种鼓励。对翠儿来说的是感谢那一段难熬的时光，他陪了她一程，助了她一程。爸爸以及她会一直记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