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父与子,爱与憎

读过《追风筝的人》的都知道,影响阿米尔一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哈桑,一个是他的爸爸。所有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根源,还是幼儿学话时,哈桑会说的第一个词是“阿米尔”,而阿米尔的第一个词是“爸爸”。

十二岁那年对哈桑的软弱卑劣,使他之后的人生充斥着罪孽与忏悔;但在十二岁之前,他的一切挣扎皆出于对爸爸的爱的渴求。

​​我眼前可以看见那个孤独的小男孩,落寞地抱膝坐在爸爸书房门外,听爸爸与朋友谈笑风生;他和爸爸坐在餐桌用餐,爸爸一言不发,安静得只听得见刀叉碰撞的声音;他欣喜地告诉爸爸诗词比赛拿了第一名,只听到一声敷衍的应答;他很有文学天分,写了好多故事想讲给爸爸听,但爸爸只是不耐烦地想让他快点念完……

年幼的阿米尔苦苦渴求着爸爸的爱,费劲心力只想得到爸爸的欢心,但每一次只是敷衍与不耐,甚至有时是嫌弃厌恶的目光。我看到过小阿米尔眼里的落寞,这让我不能完全因他的卑鄙与软弱而憎恶他。

小时候,阿米尔喜欢给哈桑读《沙纳玛》中“罗斯坦和索拉博”的故事:罗斯坦在战斗中,给予他的强敌索拉博以致命一击,最终却发现索拉博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悲痛不已。哈桑每次都为这个悲伤的故事落泪,但在阿米尔看来,罗斯坦的命运并非悲剧。“毕竟,难道每个父亲的内心深处,不是都有想把儿子杀掉的欲望吗?”他这么想。

小阿米尔把自己看做罪人,杀掉他妈妈,他爸爸的妻子的罪人。正是因为生他时难产,才带走了他爸爸最心爱的女人的性命。阿米尔感受到爸爸对他的憎恨,因为他偷走了他妈妈的生命,他是“窃贼”。

另一方面,他因为自己不像爸爸而感到痛苦。

他的爸爸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论武力,他高大强壮,能赤手空拳与黑熊搏斗;论能力,他做生意能做成当地富豪,想建恤孤院,即使没有任何经验自己摸索着也成功建成;论魅力,他娶了阿米尔的妈妈——一个高贵典雅,知书达礼的“公主”,他慷慨豪迈,帮助结识了各种人,是永远的宴会焦点;论头脑,他的见识与理智远远超出一般人,自由不羁又心有敬畏。

就像阿米尔说的“爸爸总是胜利,赢得一切他想要赢得的东西”。他敬佩仰慕这样的爸爸,但他也清楚知道他比不上爸爸,他生得瘦弱又缺乏勇气,不喜欢足球,只爱读书写字,缺少男子气概……他不是个让爸爸骄傲的儿子,甚至他被敬慕的爸爸嫌弃着。

哈桑虽然是仆人阿里的“儿子”,但阿米尔嫉妒他,嫉妒他被爸爸重视,那种尖锐的情感透过纸面也能激起共鸣。

在知道真相前,这是阿米尔心中的父子关系,求而不得与憎恨嫌恶。

但真相竟然更加残酷。

英明伟岸的爸爸在妻子死后不久,侮辱了仆人阿里的妻子,生下了哈桑,为了自身的名誉,他把哈桑交给阿里抚养,对所有人包括哈桑,隐瞒了真相。卑贱的哈扎拉男孩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爸爸竟然背叛了几十年的朋友阿里,还为了名誉舍弃了自己的儿子?当然还有更大的震撼,他伤害的那个真诚为他奉献的人竟然是他的弟弟!

那一刻,阿米尔看到了全部的爸爸,不只是在俄国士兵枪口下英雄之姿的爸爸,不只是为了生活指尖染满黑漆漆汽油的爸爸,不只是重病孱弱却一身正装为他提亲的爸爸,他第一次看到了爸爸卑劣的一面。

拉辛汗的话也让他真正理解了爸爸:“你父亲是一个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亲爱的阿米尔:被你和哈桑。他爱你们两个,但他不能公开表露对哈桑的爱,已尽人父之责。所以他将怨气发泄在你身上——你恰好相反,阿米尔,你是社会承认的一半,他所继承的财富,以及随之而来的犯罪免受刑罚的特权,统统都会再赠给你。当他看到你,他看到自己,还有他的疚恨……你父亲对你严厉,也是对自己严厉。你父亲跟你一样,也是个痛苦的人。”

看到这里,我开始在心里重构这个父亲的形象。当哈桑和阿米尔一起打水漂,哈桑总是更胜一筹时,当阿米尔被邻居孩子欺负,哈桑挺身而出时,他在想什么?当他每天看到哈桑做着仆人的活计,被人鄙视欺侮时,他在想什么?当看到阿米尔不能满足自己的期望,哈桑却勇敢又真挚时,他在想什么?

我想,当两个儿子平等站在他面前时,他更认可更像他的哈桑。但因为他的罪过,他把哈桑送进破旧的仆人小屋,让他得到一生清贫的命运。他只能把怜爱放进心底,小心翼翼地展露丝毫,但也足以让阿米尔嫉妒。

对于阿米尔呢,虽然他不像他,他也不能理解这个爱写故事的儿子。但他本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也可以做一个和善的父亲,也可以慈爱地听孩子读他的故事。但他心里不平衡,他对哈桑的怜爱无以表达,只能将一腔愤懑发泄在无辜的阿米尔身上。其实他恨的是自己。

这一对父子,都因为不同的缘由在哈桑身上犯下了罪孽。“重新成为好人的路”,就是阿米尔自身的救赎,也是替父亲的救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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