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秋，天暗得快，倒也亮得快。

一夜无眠，看来是起的特别早的样子，一副无所事事的架子。我四处闲逛，忽然想起一个傍晚。那晚我在不该吃晚饭的钟点早早吃过了饭，又是一个人在氿边溜达，累了，想着听听歌，便扒上公交，戴上耳机。

一路摇摇晃晃，你知道的，我透过窗户观察城市。馒头从早到晚都在蒸，夕阳下冒着热腾腾的金色水汽；小孩奔跑冲撞被大人训斥，撇着嘴看向窗户里面；女人骑着电动车在街角娴熟地转弯，停下，开始拣菜，酝酿晚餐；大楼里不断有人涌出来，高高的窗户像空洞洞黑漆漆的眼睛，吐纳着一天的劳累和戾气，送他们融入街道，奔进人流。

车到底站，汽车客运站。这个点客运站的温度比城市高上两度：数百辆大巴停靠，还有不少正在涌入，停下来，放下坐得汗淋淋的人们，抖一抖身子，喷一口浊气，得意地散发着汽油的味道和做功的温度。道旁有人在呼喊“湖州、湖州”“扬州、扬州”“杭州、杭州”。有个看起来半熟的哥们拉住了我，去杭州不？最后一张票。我说多少钱？他说要不要！

我说要。

上了车，所谓最后一个座位，居然是腾出了副驾驶的座位。哥们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中间，对司机挥手，走吧！汽车开始抖动，怒吼。我也激动起来，生活得琐碎实在让人厌烦，我不过是太闷了气，想掀开这蒸笼盖头呼吸呼吸空气罢了。

路灯点起的时候，我发了个短信回去，我住在同学家了，后天见。

汽车经过长兴的时候，进了一个隧道。周遭忽然一片黑，除了两道直直的惨白的车灯。我回头望向车厢，黑压压一片，有脸庞被手机照亮。车轮的声音忽然特别响闹，车里人电话窃语的声音似乎也被放大。在黑暗中，我们的敏感总会被放大的，正如我们生活在沉重之中，总是像惊弓之鸟。

穿过隧道，华灯阑珊，忽然大舒一口气。心里如同获得特赦，甚至感觉背脊发麻，妄想自己大汗淋漓。扭头望窗外，路灯下的杂树摘歪着，旁边堆着的泥巴，有老汉牵着牛走过，看着陌生的汽车，过客它的生命。

2.

我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拥有什么。我一辈子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倚着大树，折着枝条，看着湖边的生命傻笑。小时候我想，做一个作家真是捷径，只要编故事，写感受就行啦，以后混不好，就当作家；人们真笨。现在想到未来，总是在同一秒把念头闪现。除了拎着酒瓶脸颊绯红嘴角苦涩的时候，实在不敢奢想未来。作家，是一个太理想的词，而我早已失去理想，躲在梦想里发呆。

下车的时候，温差让我打了个抖，走两步，打了个喷嚏。走到公交站，一个岗亭二十几块公交站牌让人眼花缭乱。眼里塞满了人影和车灯。这便是大城市的夜晚，呵。坐车到武林广场，走过南边的十字马路，胡乱穿过一两个地下通道，在出口处的吉他手旁边逗留了几分钟。欣赏弹唱的人其实不少，但似乎偏偏因为人多，没人愿意站出来投下点零钱。还是一个老外，蹲下来，小心地摆了一张外币，立马匆匆离去。那时候杭州还没地铁，从七十级的台阶爬出来，见到天日的感觉却和从地铁爬上来如出一辙。两边的树，不像南京那么粗犷，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秀气而精致，和旁边华丽的商业大厦一起，绣一幅珠光宝气。

小老太过来兜售旅行纪念品，说如何福贵。小福贵佑人，大福贵保佑家庭。我想，这还不知道是小地方的工厂里，几个刚领完薪水回家喝酒侃大山的工人包装出来的，哪里有这样的神通。但我只知道，价钱不过是人心中的一杆秤而已，称称自己的愿望有多么的重。

是的，愿望有多重，梦想就离现实有多么的远。

3.

一夜转到腿麻发酸。最后还是打车去了手机上订好的青旅。和我同房的，是一家知名报纸的旅游专栏记者 K。K 梳着一头长发，蓄着胡子。回来的那一刻，他摘下帽子，打了个招呼，嗨，哥们儿！躺在床上的时候聊天儿，去他博客转了转，看看他的旅行志，看得心潮澎湃，一时间想 引为偶像，说话也激动了起来，像个追随者。后来 K提议出去吃夜宵，不二话，问店主抵押了两辆山地车，骑了大概一个小时到浙大，翻了座山，转头到了青芝坞，烤上串子，打开啤酒。夜宵的人很多，热闹的很。我问，你到每一个城市，都喜欢看它这么夜的画面么？ K喝一口酒说，其实你去发现世界的同时在忘记自己；在外面跑得多了，开始愈发清楚，逃避现实的一个好办法就是走进不属于自己的现实，一切都是真的，印记清晰，比梦真实。但是当你意识到你在逃避的时候，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你的伤疤。

我没有说话。

K是第二天走的，它的收集品上盖满了章，他向绍兴出发了。我和他在同一辆公交车上道别。分别之前，上下了好多坡，整车的人都在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像是要把我的心绪都慌翻晃浑浊晃远。车门开了，他走，我没有目送。其实也没有理由，其实也可以目送的，只是当时没有。

晚上，住进了一对情侣，两个英国青年，在大厅闹腾了大半夜，每个人包括猫最后都蔫蔫的，女同学攀上秋千，疲惫的男伴给她摇秋千哼小曲儿。一个英国小伙拿着张中国地图圈圈画画。另一个挂着耳机看墙上过客各种文字的留言。

4.

在杭州的第三天，我一个人坐在西湖边的石凳上，看着湖面漾起，劈开城市，被绿色包容和蔓延。游人从我各个方向穿过，耳朵里塞着一张《安河桥北》。自己也曾俯瞰世界近看理想，看到一章好的文字，听到一段美的旋律，却找不到说给唱给的人，也只能张目结舌，发出没有声音的呐喊。也会时时落寞，被旋律带动。小时埋下的果实，一个起转承和，便开花结果。

我想，我多想踩着一朵云，慢慢地走向你，顺便，这朵云也会一点点晕开，显出蒸汽水雾中的秘密。不论如何，文字都是这个世界的修饰品，生活是无比具体而琐碎的藤蔓。那么，

爱上自说自唱的生活吧，不论用歌声还是文字，安静抑或聒噪，因为那种感觉都会像是落入大海的石头，一直潜到水底，触到另一块石头。

那时，一阵心悸。许茹芸唱到：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

是的，每当我自说自唱，如果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