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消逝

图片发自简书App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提不起精神——我的镜子告诉我,我的眼袋已经变得比铅块还要沉重了,黑眼圈比明月边的晦暗还要深邃,而我涣散的目光配合呆滞的表情——或许我只是个稻草人,一堆贴了肉片后灌了血浆的稻草。

瞧瞧别人,差别就是那么显而易见。我就像是黑熊群中的一头大象,苍白并且迟钝。而黑熊们,还是管他们叫别人吧,黑熊只是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们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们充满斗志,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炉,真不知道是什么充沛了他们的精力。

这段时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我照常的生活,我根本不会也不会想着去察觉什么异样,但当我开始停下来思考的时候,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对了。

我发现我的脑子开始模糊了。

我在想,如果没有参照物,人处在什么状态下才算是正常呢?到底是我病了,还是其他人疯了?

其实我是知道原因的,那个站在墓园里的男孩,那个哀怨不断的男孩。

1.

已经很久没去过学校了,那是个令人,是令我伤心的地方。坐在后面看黑板的感觉越来越怪——不是很清晰,时间长了甚至会感到头晕想吐。书本里和老师讲的那些新东西是很有意思的,同学们嘛……就那样吧,如果不是眼睛问题的话,真希望能一直待在学校里,在我熟悉的那间教室中,那个位子上。

可谁让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呢?要是之前没那么热衷于阅读就好了。嗯……好像这种说法也不是很严谨,眼睛出毛病好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没办法,这种简单的因果关系无法改变。

我每天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虽然时间长了会觉得无聊空虚,但是书上说这样可以恢复视力,等一切都回到原始的状态,我就能重新回到学校——总觉得逻辑上怪怪的。

只是,我的视力好像并没有恢复,哪怕是一点点的好转的迹象。或许我感觉不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父母对我训话的音量是的的确确的提高了不少。

我很感激他们,因为他们再生气,也从没对我动过手。

就是在我流浪的这段时间,我想通了一个问题:就拿我的眼睛来说,在它最开始衰弱的时候我是能感觉到的,那种疲惫与酸痛是实实在在的。可我并没有认真对待那些不良反应,因为有更吸引我思考脑细胞的事情充斥着我的时间。其实我一直明白我的视力在渐渐的下降,但我的做法却是强迫我自己忘掉这件令我不开心或者说恐慌的事情,然后这种被迫的遗忘成为了习惯,直到某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已经看不清了。

事情早就可以简单快速并且有效的解决,但我却就这样……嗯……即使到了现在很麻烦的地步,我还是在习惯性的强迫自己遗忘。

终于,我无法接受身体异变的事实——终于,我除了逃避,不知所措。

如果去医院眼科就诊的话,我是这样认为的,医生总会有办法。但是我没法去,我很害怕,我担心医生会用我猜不透的语气责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比如说:“为何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现在能看清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的父母呢?”“你在班里做第几排?”“你喜欢什么样的镜框?”……

我不能去医院!

但是,我已经厌恶了这种没有任何作用的游荡生活,我的脑子饿的咕咕直叫。可我也不能回去啊,那样的话,我的眼睛会损坏的更加严重。

唉,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就把我所有能走的路都切断了,想想还真是可笑……

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像个电线杆一样无奈。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看,视力还是在我感知到的范围内下降,我所接触的世界正在慢慢地恍惚,正在慢慢地消逝,这样想来,倒还真不如做个电线杆有意义。

2.

8月29日        阴

老人双手转动着轮椅两侧的大轮胎,虽然他手臂上的皮肤像枯叶一样暗淡褶皱,但仍能清晰的看到凸起的青色血管。

他来到新建不久的双杠前,尽力地伸长双臂,抓住涂了黄色油漆的铁棍,毫不费力的支撑起了整个身体。他用腋窝夹住双杠,双腿刚好轻轻擦过地面。然后,他开始转移自己的力量,分出一部分派送给大腿,膝盖,小腿,脚踝与脚板。

不得不说的是,从划轮椅来到直立好自己的身体,这一系列动作,老人做的很娴熟。

他想动一动右腿,但无论精神力量怎样的堆积,右腿都一动不动。

老人留着寸头,苍白的短发挡不住像瀑布一般的汗水,涓涓地留过面庞。他的衬衣被汗水侵透后贴着前胸和后背,曝光了他的佝偻。

他努力着,即使身躯开始颤抖也从未停止过。

过了很久之后,老人的右脚终于迈了出去,他笑了,他没有大口喘气,他不得已饮了一口汗水,他继续努力着。

老人就这样在双杠的辅助下走了一个来回,这是他在心中定下的基本任务。

双杠下的地面像是刚被一场暴雨洗礼过一般,留下的积水如镜面一样平静。

他累坏了,在想重新坐回到轮椅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幸好双杠旁边的电线杆支撑住了老人身体的重量。

今天是阴天,看不出时间流逝的轨迹,只知道他在这里度过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

8月30日        阴

老人换了件衬衫又来了,除了衣着有变化,他的胡子好像比昨天长了那么一点点。

迅速地将自己的双臂架在双杠之上后,和昨天的流程一样,他依然努力着。

今天是阴天,所以,只知道他在这里度过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但好像比昨天要少了几秒钟。

8月31日        阴

老人又换回了第一次穿来的那件天蓝色衬衫,我想他可能只有这两件衬衫……呃……是他自己洗的衣服吗?他是一个人生活吗?如果是的话,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汗水像是面具一样镶在他脸上。

今天有些特别,他在返回的那半圈中,左手滑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了——肯定是他流了太多汗,又或许……难道他也感受到昨天微小的进步,所以放松了精神,注意力不集中了吗?

这次,老人呆在这里的时间比前两次都要久。

9月1日        阴

老人果然只有两件衬衫,除了那件天蓝色的,只有现在穿着的这件棕黄色的了。

没办法判断他有几条裤子,到目前为止,他穿的全是样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黑色长裤。

他这次的努力比昨天要认真多了,地面上的积水也变多了,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少了。

而我发现,我已经开始从观察他演变到了揣测他,那么,我们拥有揣测别人的权利吗?我们有什么资格揣测一个可能不想认识你的陌生人?呃……这好像是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9月2日        阴

老人说话了——等下一个晴天就行了。

奇怪了,从未怀疑过他是个哑巴,倒是在他开口说话后却开始,或者说居然开始自我懊恼,为何当初没有怀疑过呢?大概是内心肤浅的认为双腿无法走路已经是极大的不幸了吧。

思考就像是等差数列,无论多算几项,都无法打破被禁锢着的栅栏。

他还在努力着。

9月3日        阴

他依旧在努力。

只要看到他来了,只要看到他还在努力着,只要看到他还在为自己奋战着,就觉得很安心

9月4日        阴

他又来了,天蓝色的衬衫。

汗水在他的侧脸奔流汇集至下巴,浇灌着他修理过胡须后的胡茬。

努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坚持努力,呃……这可是有点恐怖。

要是死了的话,就不用再遭这份罪了。

9月5日        阴

他居然还在努力着,让人惊讶的是,这老头好像要站起来了。

倒不如赶快死了吧……

没想到在他要重生的时候,我居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9月6日        阴

等下一个晴天就能行了。

他一直在念叨着晴天,然后我对晴天产生了一种恐惧,我对阴暗的天空产生了依赖。

最好是我出现的幻听,但我总觉得他站起来过,当做是幻觉好了。

我害怕他痊愈。

他还是死了好一点。

9月7日        阴

他怎么还没死,快去死吧!

已经有几天没帮这老头记录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了。

我为什么会怕?真是搞不明白。看不得别人好?我可不是那样的货色。

他努力着。可以看出他双腋分出支撑的力量在减少,他的双腿好像就要恢复正常了。他带着微笑还在坚持着,不可思议的一颗心。他这次好像并没在这里待了多久。

9月8日        暴雨

对他来说,呃……风雨无阻。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笔直的站着,狂风暴雨无法撼动他的坚定一丝一毫。

他浑身湿透了。他倒在了那面镜子里。这是他在这里停留的最久的一次。

3.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聚会上的一个话题。”

“是的,我们在讨论三年前的8人之旅,那是次很难忘的旅行。”

“具体在讨论什么?”

“讨论的东西多了,但是在回忆是哪8个人的时候,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在座的各位都共同遗忘了一个人,我把他称作第8人。”

“哈哈……”

“我们无论怎样回忆,就是记不起那第8个人到底是谁。”

“这可真是恐怖。”

“他曾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不过才去世两年,我们就默契地忘掉了关于他的一切。”

“有意思。”

“所以我回到这,来到他所在的墓园。”

“但你知道并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几天前,有个老人去世了,他连个墓碑都没有。”

“呃……”

“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今天死了,明天就会被遗忘。”

“可是,你还记着他。”

“终于说到重点上来了,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你肯定和我一样,曾经渴望过!”

“你想说什么?”

“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因没人记得而消逝,最可怕的是因为别人的渴望而灭亡。”

“哈哈,多么尴尬的重合,多么无奈的相遇,我们已经等不来晴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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