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汗漫,凄惶索寞。恍有所梦,訇然以还。梦中景致,依约默识。姿态毕肖,浮影睫前。弗敢藏密,遽舍床而记之。
一日午后,宇侣雪松弟探幽觅胜,辗转乎碧疃膏畴。方其时,骄阳如火,禾黍半萎。吾二人焦渴欲狂,遂鼠窜于邑廛,思觅甘泉。抖见一皋,突兀孤耸,其上密植铁树。皋后则街衢、屋舍俨然,村醪初酿,糟香弥散乎天地;赤鸡方寤,犬群追逐于其间。少顷,凉飔自皋顶泻下,吾二人则衣带翩翩,觉身轻似燕,遂忭甚!
既而联袂,复陟高岗。岗上有塔,状若浮屠。乃入,见壁刻《百喻经》,姿形卓颖。斋堂内则措弥勒造像数尊,或坐或卧、或仰或立,有翘“二郎腿”于胡床之上者,迥非世间之庄容。余时在堂,俯身览碑,松则恂恂然拾级而上。余方诫之:“瞧着点儿,别摔着。”松遽啸:“你快上来,有大洞天!”
余遽奔至二层,依雪松弟骋目下瞰。见跌水潺潺,下临幽壑;白浪滔腾,织景溪山。一众比丘,多二人相拥,闭目以眠。亦有胖者硕大罗汉,瘦者桃核尊者,俱绿毛盈尺,罥于耳间,或数人嬉水、掬饮若痴、高鼻鹞目、红发参差;或僧尼杂处、佻环无状、谑笑放旷、貌极天真。有恣意云雨者,酣畅淋漓,迥弗避众。
宇乐之。乃援椽下跃,若少时之娱单杠者。松急阻:“别跳,前面有看管的。”随见百丈遥石后,凸现一黢黑役者,彼大呼:”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宇焦忖,亟欲拔步,则訇然梦回。
乃仓惶四顾,见冷月在帘,庭木萧萧。然沮梦中之诧,犹惴惴焉。宇闻之:“大丈夫贵在适意”,则梦中之清旷即其惯常之瞻驰耶?
彼究何所?奈蝇营于市廛,狗苟乎凡嚣何?
谚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信夫斯言,记之。
宵梦呓语
夜半惊梦,惊絮翩幡。匆促掇拾,草草成篇。惟梦中情境,栩栩若幻,犹忆惧役者绳捕,疾奔凄楚之状,耳畔尝时闻凄唤:“毋忘在莒,毋忘在莒”,亦奇哉!
凡梦者,虽心之写照,然亦颇有谲怪。宇囊日时梦翔至某乡,绿水逶迤,嘉木茁壮。里间翁仲,直为旧识,桑陌姑姨,向皆熟捻。并乡中往事、廛闬逸闻倶烂熟于胸。彼二、三狡童靓女,则悉宇总角之嬉伴也。洎其醒,则梦中人物,尽皆陌生。梦中区甸,则皆此生迥未尝涉者。
怪矣哉!是梦也,宇自少年时至今均时有复梦,虽日月奄忽,然是景、是境均恒未有变。黙忖之,或所从来欤?弗解。
宇闻之:梁漱溟君尝至某大学讲演,结束前忽言:“告诉你们一个事情,我的前身是一个和尚,我是南派禅宗的,我要走了。”寻弃世,亦奇哉!
世间之因果,相循以扼。其若文征明之窥前身?曾涤生之思“春燕”欤?
宇遂命偈:
情天孽海煎熬身,
既坠婆娑暂湮沦。
魑魅魍魉皆幻翳,
石上三生识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