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虽然林骁说爸爸病情有好转，王彩玲还是有些不放心，下班后打车赶到了医院。
天空有点阴，飘了点小雨，林骁一早就在医院门口撑着伞等她。
“叫你别来好好睡一宿，你偏不听。昨晚你就没怎么睡。”林骁帮王彩玲拉开车门，抱怨道。“我这一个人能抗的住。”
“你爸怎么样？”王彩玲今天出门穿的少了，里面羊绒衫，套外面就套了一件风衣。没想到变天了。在车上还没感觉，一下车，风一吹，不由有些哆嗦。
“好多了，心跳和血压都正常，动脉血氧含量也上来了。”林骁解开自己外套，给王彩玲披上。“呼吸科确诊是由病毒引发的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
“你把外套给我，你自己怎么办？”王彩玲哆嗦着跺脚。“那你自己别冻感冒了。”
“跑快点不就得了？”林骁呵呵乐，父亲病情好转，他的心情也是大好：“好歹毛裤秋裤我都穿了，肚子上这层脂肪也能抗一抗。”
“你都穿毛裤了？”
“那是自然，”林骁拉起裤腿，露出一腿黑毛。“娘胎自带的毛裤。”
“就会贫嘴，冻你死才好！”王彩玲白了他一眼，把围巾挂林骁脖子上，拉着林骁就往医院里面跑。“”
“你准备怎么感谢刘文亮啊？”进了住院部，王彩玲等电梯的时候，扭头问林骁。
“我也想了，给红包肯定不合适，被发现轻则批评，重则连工作都没了。”林骁背着双肩包若有所思。
“要不，请他吃顿饭？”
“请饭就俗了吧？”林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仰头看天。“我昨晚看我爸输液瓶的时候，我就在琢磨这事。后来还真让我琢磨出来了。”
“什么什么？说给我听听。”王彩玲好奇心大起，拉着他的胳膊就不撒手。
“彩玲，你能不能有那么哪怕一点点城府，”林骁一脸自得：“我这样一个行动派，怎么可能把想法仅仅实现在蓝图上，事我今天已经搞定了，东西在我接你之前刚到，就在我包里，待会咱们一起去心脏内科，我让你亲眼见证奇迹。”
“哎呦喂，你这关子卖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12楼电梯间。
“要我跟着吗？”王彩玲不放心。
“不用，我一个人能搞定，你后面看着就成。” 林骁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王彩玲就站走道，眼瞅着林骁直奔12楼护士服务站。
“请问，这是不是心脏内科？”林骁问值班的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小护士。
小护士正忙的四脚朝天，一抬头看到一身高一米八的壮汉冷不出溜第站自己身后，一紧张差点把手上的输液瓶掉了。
“你找那位大夫？”一个穿着粉红护士服的护士姐姐，一脸警戒走上前来。林骁忙了几宿，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几天没刮胡子也刚露出头，黑森森好不吓人，不由得她不起戒心。
“就找那谁，”林骁一紧张，就容易犯结巴，他把双肩包从背上取下来，开始比划：“那个年轻点的大夫，瘦瘦的，戴副眼镜。”
穿粉红衣服的护士看他说不清楚，又见他把包放地上，不由疑心更起。
“科室好多医生刚下班，要不你明天来吧。”粉色护士服不卑不亢地说道，回头给身后穿蓝色衣服的小护士使了个眼色。
“那不行，我准备了一天，就是为了见他的。”林骁见沟通不了，为了表明来意，开始打开背包的拉链进行翻找。
“你，你别冲动，有什么事好好说。”粉色护士服见林骁开始翻包，不由花容失色。
“我没别的意思，就为了向他想表达一下感谢。”林骁从背包里，翻了半天，费劲巴拉地抽出一个牛皮纸捆扎好的长条状物。
见到牛皮纸圆筒，护士站本来就有些紧张的小护士瞬间炸了营，胆小的护士直接开始尖叫。
“小同志，你不要冲动！什么都可以商量。”听到外面兵荒马乱，第一个冲出科室的正是上次见到那个地中海主治大夫巩大夫。“你先把刀放下。”
“你说什么？”林骁举着手里的牛皮纸条，还是一脸茫然。正说话间，两个手持防暴叉闻讯赶到的保安，不知何时偷偷走到了林骁的身后，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使了个眼色，一个飞扑，就把林骁扑倒在地。
“你干什么？”林骁拼命挣扎。
“小伙子，我知道家人走了心里肯定不痛快，”按住林骁的一个年长一些的保安语重心长地劝导林骁：“但是，你以后路还长，千万不能冲动走上犯罪的道路。”
“你说什么呢？”林骁越听越糊涂：“你放开我！”他拼命挣扎结果，方才的粉衣护士眼疾手快，上前一脚踩中他的手腕，另一脚如同行云流水，趁林骁吃痛，一脚把他松开的牛皮纸条踢出几米开外。
“快松手，你们搞错了。”王彩玲见此架势，不由也是慌了手脚，急忙上前拉架：“他不是医闹，他就过来道谢的！”
“小伙子，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把林骁死死按在地上的年长保安还在苦口婆心：“医院这里，医疗设备再好，也是医的了病，医不了命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林骁在底下气急败坏地嘶喊：“我真的是来找刘文亮大夫道谢的，牛皮纸里是我送他的锦旗！”
“林骁，彩玲，你们怎么来了？”闻讯赶来的刘文亮的身影从走廊另一头的病房出现。走廊里，各个病房都伸着几个好奇的脑袋。
保安见双方认识，确定没问题。才松手把林骁从地上拉起来。
林骁苦笑着把牛皮纸外包装撕开，露出里面用红丝绒和黄流苏做的锦旗。
“医德双馨，妙手回春，”放松下来的巩大夫扶了扶眼镜，大声念出了锦旗上的字：“赠第二人民医院心脏内科刘文亮大夫和全体医护人员。”
“恭喜刘大夫，刚进科室就收到锦旗了！”旁边的小护士也不由喜笑颜开。
“好了，没事了，都回病房休息。”两个保安也兵分两路，也忙着向走廊两端前行，驱散赶过来看热闹的病人和陪护人员。
“这事必须得合张影，多有纪念意义的事。”这位小同志和刘大夫拿好锦旗，巩大夫站C位，我数1、2、3，茄子~”方才那个声音甜美，艺高人胆大的粉衣护士姐姐早早就拿出了手机找到了拍摄位。
“好了，别绷着了，笑吧！”两人在电梯里，林骁一脸无奈地对身边王彩玲说道。
不说还好，一直憋着笑的王彩玲顿时噗嗤一声忍不住了，蹲下身子开始捂着嘴大笑起来。
“小心点，别摔倒了。”林骁扶好王彩玲，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
“林骁，你能不能稍微靠点谱啊。”王彩玲笑着在电梯间帮他打掉方才在地上翻滚时蹭上的灰，顺便帮他把皱起来的衣领折好。
“你靠谱不就得了。”林骁对王彩玲做了一个鬼脸。两人定定神，走进林骁爸爸的病房。
林骁爸爸今天状态明显比那天好了很多。见两人进来，强撑着要从病床上起来。被王彩玲赶紧快步走过去按住。
“林叔叔明显好多了。”
“是，医生刚过来看了，说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林骁的继母在旁边笑着说道。
“好事，好事。”
“英啊，既然林骁他们来了，你抓紧时间去吃个饭，你也忙了一下午了。”
林骁继母会意，朝两人嘱咐了几句，就出门了。
“骁骁啊，我的钱包在我外衣口袋里，你帮我拿出来一下。”
“爸，你这是干什么？”林骁嘴上说着，从旁边衣架上取下衣服，把钱包递给爸爸。
“钱包的夹层里，有一张你妈妈的诊断书，你把它拿出来。”
“林叔叔，要不我先回避一下？”王彩玲听到这个，觉得有些不妥。起身准备回避。
“彩玲也不算外人，看看无妨。”林骁父亲示意林骁打开那张黄的有些发脆的纸张。诊断书有年头了，纸张的抬头上写着西州第四人民医院，下面的公章都有些发黑，诊断书上龙飞凤舞用钢笔写了几行字，两人只能勉强看清最后“神经衰弱”四个字。落款时间是2003年9月。
“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一直记恨我。我不怪你。”林骁父亲轻声说道：“这张诊断书是你母亲走了以后在她藏着的笔记本里找到的。她一辈子要强，即使身体出了问题也瞒着我们。”
“什么叫神经衰弱？”林骁的手有些颤抖。
“我和你妈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林骁爸爸没有回答林骁的问题：“虽然谈的时候很好，但是婚后也是一直磕磕绊绊的。我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好，你母亲的性格也犟。骁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太好，加上还有些文艺细胞，代表钢铁厂上台表演的时候，经常收到姑娘送的捧花，你妈妈见了心理不舒服，两人经常就为这个吵嘴。那时候就可怜了你了。”
“爸，我都记得。”林骁握住父亲苍老的手臂，眼睛已经开始湿润。
“一般夫妻吵架，都有个吵不动的时候，但是我们之间一直是越吵越厉害。很多时候，我就怀疑自己怎么就娶了这样一个疑神疑鬼，不可理喻的女人，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抑郁症。”王彩玲轻声说道。“2000年以前，中国还没有抑郁症的这个概念，把所有精神类的疾病统称为神经衰弱。”
“我也是几年前整理东西，发现这个诊断书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每次看病从来都不和我说。”林骁爸爸声音有些哽咽：“我也不是为自己开脱，也怪当时吵架，关系吵的都冷了，还是怪我对她关心少了。”
“爸，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林骁擦掉眼中流下的泪水，握紧父亲的手。
“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实际是你英姨，”林骁父亲轻叹了一口气：“当年我们之间关系不错，但是并没有你母亲说的那么不堪。虽然后来组织谈话，证明她确实与此事无关，但是她还是顶了那么多年的风言风语。后来也因为这个离婚了。我娶她，其实也是为了补偿她，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所以，我今天想问下骁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在钢铁厂的房子，能不能让你英姨继续住下去，有时间你们也去看看他。”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林骁抹掉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低声吼道：“老老实实照顾好身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我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这些事我没经历，你不许走。阎王老子来了我也把他赶回去。无论您怎么样，我都会把英姨当亲妈管，您放一百个心。”
“还有，”林骁爸爸叹了口气，“虽然你们还没结婚，但是我有句话要送给你们两个。”
“爸，您说。”
“谈恋爱的时候，你们都会觉得爱情最重要，但是真正让爱情持续下去的一直白头偕老的，是对彼此的信任。”
“感觉好点没有？”两人走出住院部，王彩玲从包里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林骁擦鼻涕。
“好多了，”林骁仰起头。看看头顶从阴云后露的一轮圆月。“彩玲，能不能陪我去西大桥走走？”
“好，但是我们要不要回去先拿件厚衣服？”
“不用，离这里不远，就待一会儿。你穿我的外套就可以。”
等两人打车从医院赶到西大桥时，月亮已经完全从乌云中跳了出来，在天空中撒遍清辉。把周围的乌云都镶上了一道银边。
西大桥底下是西州市的交通主动脉，车流滚滚。正北方刚好能看到灯火辉煌的白山嘴宝塔。桥上人流熙熙攘攘。有卖各种闪闪发光头饰的，也有一些直播的小姐姐穿的漂漂亮亮在路边打着补光灯唱歌的。
林骁把外套披在王彩玲身上，王彩玲怕林骁冻着，在身后环绕着林骁的后背。两个人走到桥中央，从桥上看着远处的白山嘴上的宝塔。
“彩玲，我一直有句话想给你说。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说了呗。”王彩玲心中打了个突，但是嘴上还是假装满不在乎。
“但是这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想说不想说的，那就没办法了。万一我不想听呢。”
“我嘴笨，但是还有补救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古人云：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
“我不明白。”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林骁把外套给王彩玲披好，快步向路边一个抱着吉他低吟浅唱的直播小姐姐走了过去。他和她说了几句什么又指了指王彩玲所在的位置。小姐姐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离开了座位。并把手中的吉他和麦克风交给了林骁。
王彩玲的心脏不知为何跳的特别快，她能隐约猜出林骁想做什么，但是她的心又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所攫住。有一刹那，她特别想逃离这里。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今天在这里，想把一首歌送给王彩玲小姐姐，祝她永远幸福美丽。”林骁弯下腰，对着麦克风说道。旁边的网红小姐姐在夸张地尖叫，但是路人大部分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林骁抱着吉他坐好，调整了一下琴弦，清了清嗓子。开口便唱。
王彩玲没想到，林骁唱的是一首蒙语的歌曲，歌曲旋律悠扬深沉，蒙语歌本来就低沉深情，林骁的声线本来就低沉，加上熬了几天夜，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这种声音反而与这首蒙古歌相得益彰。当他的声音一散开时，不少路人瞬间驻足。一瞬间，王彩玲觉得四周的灯光都暗了，她只能感到除了林骁宛若天籁的声音和自己砰砰的心跳。
等到唱到副歌的时候，周围的路人已经有人开始吹口哨鼓掌喝彩。旁边的小姐姐也忍不住加入了合唱。两个声音一个低沉苍凉，一个柔和婉转，宛如在空中盘旋的一只老鹰和一只燕子。等到唱完时，两人的身边的路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圈，有人拿出手机在录视频。
“你也是蒙古族吗？”唱完后，唱歌的直播小姐姐大声问道：“这首《真爱的力量》你怎么也会唱。”
“不是，我特别喜欢这首歌，自己学的！”林骁也大声回答。“谢谢你！”他挥手向小姐姐告别。转身向王彩玲走来。
“我唱的好不好？”
“特别好，特别特别好。”王彩玲心中仿佛有无数匹马跑过，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虽然歌词我听不懂，但是我能听懂这首歌。”
“这首蒙语歌叫《真爱的力量》，歌词的意思是，
月亮请赐予我真爱的力量，
思念的人许下了愿望。
我看见一张温柔的脸。
却摸不到她滚烫的脸庞。
月亮请赐予我真爱的力量，
思念的人是否在凝望？
远方的天空一片黑蓝
指引我往回家的方向。
靠在我的胸膛，带我去飞翔。”
王彩玲没有等林骁说完，就上前一步伸开双手捧住了林骁的脸庞。林骁用手轻轻掠开王彩玲脸庞上的散发，在她嘴上轻轻印下一个带有雪花味道而温暖的吻。当林骁的嘴唇触到王彩玲的嘴唇时。王彩玲忍不住全身都在战栗。
“你的身体在发抖？”林骁在王彩玲耳边轻声问道。
“是。。”
“怎么了？是太冷了吗？”林骁抱紧怀中的王彩玲。
“不，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王彩玲几乎颤抖的无法说话。
“彩玲，林骁，刚才唱歌的是你们吗？”路边突然有一个女人在喊两个人的名字。
林骁和王彩玲悚然分开，他们转身才看到，在一辆停在路边的保时捷MACAN上，一个坐在副驾驶的女人摇下车窗对着他们喊。
她们定睛一看，才看到原来是颜担姐张若曦。这才急忙挥手。
“林骁唱的真好听，祝福你们在一起，我也要快结婚了！”颜担姐笑着向两个人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这个是我男朋友。”她指着驾驶坐上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中年胖男人说道。
在后面排队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中。这辆车一脚油门，嗡的一身离开了。远远还能看到颜担姐妙曼的手伸出车窗向他们招手。
“彩玲，我现在正式向你请求，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林骁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戒指。
王彩玲眼中看着戒指，眼中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恐惧。
“彩玲，你怎么了？” 林骁也发现了王彩玲的异样。
“林骁，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我也特别喜欢你，但是，这个戒指我还不能收”王彩玲有些语无伦次。
“为什么？”林骁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
“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王彩玲眼中突然流下泪水：“我知道我这么做肯定会伤害你，但是我真的还不能接受。”
“那能不能告诉我理由是什么？”林骁步步紧逼。
“不，我还不能告诉你！”王彩玲突然努力从林骁怀里挣脱出来，她一边流泪，一边后退。“我一直在害怕一件事。”
“你在害怕什么？”
王彩玲已经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逃也似的钻了进去。当她看到不远处的林骁满脸痛苦地目送她时，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咋了，和男朋友吵架了吗？”出租车司机问道。: “去哪里？”
“一直往前开，不要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