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厂里的年轻人一、》

        (一、在这个山沟沟里)      一九六八年的八月十五下雪了,窗外雪花飞舞,如天外飘来的精灵,如阿娜多姿的舞女,体态轻盈,轻轻的沾在窗玻璃上。房子白了院里白了,到处白茫茫雾腾腾一片,雪把破烂不堪的东西遮盖起来,院子里干净利落了许多。天气突然寒冷起来。在前山河村里一户人家柴门小院,院子里破败不堪,山根底下两个土窑洞二间破厦子,下院里一棵老桃树上落满了雪花,墨绿色的枝叶被大雪压弯了腰,有的细枝承受不了快要压折了……院里主人姓杨名厚德,排行老三。因为前几年上山给队里放羊,割荆条那天突降大雨,坡陡路滑摔坏了腰落下终身残疾,不能下地劳动,免强作些轻微家务。他有五个孩子,全靠杨厚德的媳妇上地下田,里里外外一人打点,生活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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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厚德的二儿子杨承忠刚一开门,西北风裹着雪花迎面扑来,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把门闭上。大声说:“妈,外面下雪了……”她妈坐在炕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今天不是八月十五吗?怎么就下雪了。”她很麻利的下了炕,开门往外一看真的,自己的院子、房上、石头垒的院墙上不但白了,对面山坡槐树绿黄色的叶子上落满雪花,而且被风吹着,树上的雪加黄叶乱纷纷的落了下来,白茫茫一片。阴霾的天气黑云滚滚,天地浑浊。“快把门关上,冻死人了。”杨老三一边抽旱烟一边对媳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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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雪关在门外,赶紧翻箱倒柜,把大人和孩子们的破旧棉袄和能保暖的衣服全拿出来,让他们起床换上。孩子们都很懂事,纷纷寻找自己去年冬天穿的旧棉衣,穿洗停当,上学的上学扫院的扫院,个个都各干各的,没有人指点,也没有人大声吵闹,孩子们都习惯了这样平淡无奇的农家生活。厚德媳妇赶紧生火做饭,杨老三抽完烟,核桃皮皱纹的长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很痛苦地慢慢下炕拄着拐杖来到门外。这时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非常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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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本来一大家人日子过得十分清苦,谁知又雪上加霜,自己已到壮年本应挑起家中重担,但这个不争气的身体,不但干不了重活还拖累妻子儿女。本来这穷乡僻壤没有什么收入,他身体好的时候可以在队里上工挣工分,抽空上山砍荊条,回家养鸡鸭喂喂猪什么的,闲时编笼织筐去集上卖些小钱供儿女上学读书。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年秋天他进山在沟洼里给队里放羊顺带割些荆条,突然黑云滚滚一声炸雷一道闪电,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羊儿吓的四散乱跑,为了追赶羊群,一不小心滑倒在地,连翻几个筋斗,要不是半坡上一棵大树挡着,那后果不堪设想。结果摔坏了腰,在半洼里忍疼慢慢的爬了回来。虽然是命保住了,但还是在炕上躺了一年多。待身体慢慢的恢复后,腰有好转,但落下个残疾,干不了重活。孩子们抽空上山割来荆条,他平时在家主要任务就是编茏织筐,然后让儿子去集上换些小钱补贴家用,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孩子们上学读书需要钱,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都要花钱。无耐大儿子杨承旺就去学木匠,吃过早饭去王庄给人家做家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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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实在无法维持,连孩子们的学费都保证不了,只好又让  二儿子杨承忠停学回家在生产队里放羊。承忠每次放羊除过带上镰刀绳子外,还拿一把笛子,到了山洼里羊儿吃草,他吹笛子。他吹笛子时羊儿停止了吃草,都抬起头向他这边张望,连树上的鸟儿都停止了叽叽喳喳的鸣叫,有一只布谷鸟在树上听着他的笛子声,听着听着就掉了下来……承忠在坊洲中学读书,是班里的学习干事,他不但写的一手好字,而且特别喜欢蓝球和爱好文艺,他吹的笛子独奏,曾经在校文艺表演时,台下几百师生黑鸦鸦一片,竞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被他高超的笛子独奏曲而陶醉,听的如痴如醉。他那委婉悠扬动听的笛子独奏为此得到好多师生的好评和追捧。其中就有一位后山河村的姑娘张玉鳯就是他的粉丝,虽然他们不在同一个村里,也谈不上青梅竹马,但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在一个班里。玉鳯从小就喜欢这位学长的才艺,上初中时她们还在一个文艺队里演过(梁秋艳和春生)。从那以后她就暗恋起了承忠,学习时总会找借口问些问题,她会作的题和不会作的题一股脑的都问,直至初二承中掇学在家。自从承中退学后,玉鳯每天度日如年,萎靡不振无精打采。好不容易放假了,她每天都去承忠他姐姐家看看,是否承忠来他姐家,她好想好想见承忠一面。杨老三的大女儿杨承珍前几年出嫁,婆婆家是后山河村张书记家,正好和张玉鳯家是隔壁邻居。承珍她女婿张丙银,人在几十里外塬上的坊洲小学教书,是顾用教师,每周回家一次,屋里的日子光景还算过得下去。因为大女儿家距离承忠家较近,只有两三里地。抬脚动腿就到了,所以她常隔三差五来娘家,帮助娘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并且偷偷的给母亲接济些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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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玉鳯嘴很甜,三天两头背着家人偷偷的往承珍家跑,经常姐长姐短的叫着,承珍也不清楚玉鳯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为什么她要讨好自已?虽然两家是隔壁邻居,但是两家老人们有些矛盾积怨很深,所以很少往来。再说玉鳯他父亲在县上某单位工作,她们家的条件还是不差的。承珍娘家就不同了,  杨老三常常为些柴米油盐碎银子咳声叹气!他身落残疾,不能下地劳动,一个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倒下来。这还不用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农忙把大儿从村外叫回来给生产队往回拉麦子,毛驴受惊把架子车拉翻了,把他压在车底下,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受伤不轻。一家两个劳动力都窝在家里,日子过的更艰难了。杨老三只好咬咬牙,拄着拐扙忙里忙外,一家人忙成了一锅粥。

        那时候穷山沟里,抬头一线天,出门就爬坡,地里的庄稼都靠肩挑人背,有些地块能拉架子车,有些地方车子进不了地,种谷子收糜子和碾打庄稼成了沟里人最繁重的体力活。年轻力壮的人还好说,这一家几口人的重担全落在杨厚德的媳妇头上。好在老二初中还没有上完就回家给生产队放羊,每天回来捎带割些荆条,或砍些柴什么的。两个妺妹也不甘落后,放学后拾菜养猪喂鸡,生活再苦再累,他们一家人也是欢欢喜喜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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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到了冬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西北风带着尖利的哨音,刺骨凌厉卷地三尺。但生产队冬季积肥、平整土地,社员照样每天出工。这天大女儿回娘家来了,一进门就告诉她妈说她们村来了几北京娃,还是她公公去公社把人接回来的,说不定这几天咱们村也要来北京学生了。刚说完小女子巧珍兴冲冲的进门放下书包说:“妈,咱村里来了六个北京娃,她们刚放学路过饲养室,碰见书记正被一群人围着,学生娃娃好奇都来围观,只见那些北京娃娃穿戴非常洋气,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话。”她妈说:“你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巧珍又说:“姐姐可能正在人群中听大人说话,一会就回来了。”正说话间四女子玉珍也进门了。她一进门就发现了大姐承珍,书包都没有放下就过去拉住她大姐的手说:“姐,你好长时间都没回来,想死人了,你今天来带什么好吃的了?”她妈扭头斜了一眼笑眯眯的说:“傻女子,猫吃桨糊往嘴上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饥饱,就像饿了几辈子。”玉珍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嘟囔“妈,人家就想吃点啥吗,这有什么错,你还在大家面前说人家,弄的人多不好意思?”大女儿看了一眼玉珍说:“你这丫头片子别不好意思,姐还真的带来好吃的了,瞧!这包衭里我做了几张麦面饼子,另外你姐夫从坊洲带回来一包点心,还有水果糖,姐都拿来了。”小女巧珍说:“姐我也要吃。”她妈又看了一眼巧珍说“这两个小馋猫就知道吃。”说笑之间杨承忠进了院子,听见窑洞里说说笑笑,心想肯定是大姐回来了。她跟大姐打了个招呼就去边窑里看父亲。

        这时大哥的伤已经好了,父亲在边窑里嘴巴里含着烟锅子,望着还没有除理完的几担筐笼发呆。旁边还堆满了一捆捆荆条,地上编的半个筐子和荆条叶子、荆条枝,窑洞里显得乱七八糟。承忠说:“大,我姐回来了。”厚德老汉没有抬头,含糊其辞不冷不热的说“知道,我都听见了。”承忠又转移了话题继续说:“咱村来了六个北京学生。”承德老汉似乎反应过来了说:“噢…噢…什么?你说来了什么学生?”父亲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承忠继续道:“北京知青上山下乡,各村都来了学生,听说要在咱们这里插队落户。”厚德老汉把烟锅子在炕墙上磕了磕一边从烟兜里掏烟沬子一边问:“怎么来了还不走了,那他们怎么过日子,吃啥喝啥,住那里?”承忠这时蹲在地上一边看筐笼一边回答:“大队书记把人先领回去了,可能村里得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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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前山河村书记接到公社通知,一大早就去坊洲接北京知青,这群大城市来的北京娃,从县里到公社,再由各村的队干部先后领了回去,因前山河村离坊洲只有十几里地,一大早书记和队长套了两辆驴拉架子车,冒着刺骨的西北风来到公社。村里分了四男二女,其中俩个是亲姐弟,他们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娃娃,没有出过远门。当吴书记把他们接回来,让他们进到土窑洞时,他们把所有行装一放都跑到院子里,死活都不敢进窑洞,其中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知青背着挂包压根就没有进去,不管吴书记好说歹说她就是听不进去。他们担心这山根底下的土窑洞,随时都有可能塌陷,一但人进去塌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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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儿村里来北京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村里好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老婆老汉们拄着拐杖,媳妇们抱着吃奶的娃娃,庄稼人推迟了上工的时间,学生娃背着书包熙熙攘攘大呼小叫,纷纷跑来把书记家的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全村的狗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吠叫着跟人跑来了,摇着尾巴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村子里乱纷纷的,比谁家娶媳妇还红火。院里站不下,有人在书记家院墙外向里指指点点。书记和村里的快嘴大嫂给北京娃做工作说:“我们村里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土窑洞里,没有见谁家发生危险,你们相信我们,相信大家。”有一个北京娃个子高挑满脸幼气,他一口字正腔圆标准的京腔。开口说:“书记叔,这窑洞里黑枯隆咚,说一千道一万,我们还是有些恐惧,万一这大山遇到地震或大雨什么的,这后是山前是河,我们往那里跑。”书记蹲在地上装了一袋旱烟不紧不慢的抽着……另一个中年妇女算是听明白了那个北京学生说的话。她快人快语急忙说到:“娃娃们不必但心,这土窑洞我们住了几代人,都没什么事,再说这窑洞冬暖夏凉,怎么说反正我也讲不明白总的就是……就是……”她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几个北京娃才能相信。另一个花白胡子拄拐杖的老翁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们不能死治司马懿,娃娃们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样吧,我家院子里有两间厦子,咱们村还有房,打扫一下就能住,等娃娃们习惯了再搬进窑洞里何尝不可。”书记说:“二叔说的对,那就把男学生安排到你家,把女学生安排到我院子里的下房里。”队长说:“大家都散了吧,以后这些北京娃就要和咱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以后就是咱们村里的社员,大家有的是时间,都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不要围着就像看耍猴子的……”

图片自己拍照

未完待续

陕西省黄陵县

作者李明芳

二零二二年五月四日

于北京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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