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手’是家手工作坊,作坊主老霍,祖传的木雕技艺,传到他这辈已是第五代。因手艺好,不欺不骗,作坊经营的有声有色。‘大佛手’的金字匾额,高悬在门楣上。
老霍六十冒尖,头上花白,脾气依如盛年般刺着,浑身上下有股子傲气,拿活入眼,这是手艺人的通病。除了傲气些,人也老派,在‘大佛手’里,那就是他的时代。锛凿斧锯,完全手工。漆蜡油箔,也不差错一道。若遇上雕佛像,工期里不许见荤腥。待佛像出门,还要择选吉日,红绸披盖,一万响朱鞭长挂自大门前盘到村口。如今年岁大了,开大料的事全交给一众弟子。但雕面修手的细活,还是要亲自上阵。
做老霍的徒弟难,挨骂是常有的事。糟蹋料,能被骂上一天。在老霍心里,每方料里都住着神仙。做老霍的儿子更难,他盼着儿子能接过他的班。可不想祖师爷不赏这碗饭,儿子手上没灵性,藤条不知被打折多少根,小霍就是连条板凳都方不上来。
他儿子小霍,十七八被送出国,囫囵个的没学出什么,一门心思想当作家,一本小说从二十岁写到三十岁,就为躲着‘大佛手’、躲着‘老霍’远点。
老霍主做佛像,作坊选址要清净,不能沾上俗气。于是在村里租下几亩地,盖上几间工房。工房挑高七八米,宿舍、食堂、澡堂、锅炉房一应俱全。‘大佛手’的豪华配置,令周边几家做乐器、服装的小作坊主们向往,各家老板打心底佩服着老霍,凡有大事都来找他商议。
说是有大事,无非是与村里人打交道。在工厂来之前村里穷的连只鸡都没有。招商引来了工厂,村里人租地皮分上钱,日子好过上一阵。后见老板们赚上钱,心下又不平衡,隔三差五的来打秋风。
大佛手刚送出一尊等身高的观音,村里的混子们以清扫鞭炮皮子为由,抱着扫帚来要喜面。小霍回国后在城里上了几年班就被老霍拽回了‘大佛手’,虽不会手艺,但能采买管账。他准备拿钱打发人走,接着还要蹬上三轮去市场拉半扇子猪肉,伙计们素性了十来天,盼着嘴里有些肉味。
“说多少次了,钱就是扔了也不能给他们,你给一次,就有第二次。”老霍拽住三轮车数落起他儿子。
“也不多,就十块、二十的。”
“不是多少事,你这是在坑他们,年纪轻轻只会伸手要,到老了怎么办?”
“爸,您怎么总想教育人呢?咱厂子可建在人家村子里,您不想想,咱作坊多久没被人家断电了?一年半!您看,钱,也能教会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小兔崽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我是在教你做人。”
老霍总与小霍闹别扭,作坊里的工人早就见怪不怪,连捡乐的闲心都没有。老霍本想还要训斥,正这时村书记一脚迈进门,见小霍脸上委屈老霍焦躁,笑着来打岔。
“爷俩怎么了?老霍大哥消消气,好歹是少东家,还当着这么多人。”
村书记老万年纪比老霍轻几岁,脾气好,耳根子软,大小事都是媳妇拿主意,村里人背地都叫他万姑爷,真名真姓竟没人记得,姑爷做成老万这样,闺女算是生值了。
小霍打过招呼,趁空蹬着车蹿出门。老霍瞥了一眼老万,自己脸上挤不出喜色。小霍没来‘大佛手’之前,村里混子们掐断作坊厂的水电,老霍去找村里解决,但老万总装不知道的打哈哈。
“晌午送走尊啥佛?”老万划拉闲话做开场。
“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好,现在国家放开二胎,防止老龄化,送子观音好,相应号召,好!老霍啊!你送佛,我送财,我这儿有条财路要送给你。”
“不是已经给你那儿送过一尊财神了吗?”
两人在作坊里溜达,老万在身后跟着,瞧着建起的工房,红砖高瓦,敞亮又气派。老霍听着村书记说‘送财’全然不信,当着反话来听。
“就是那小财神,替你招来个大财神。”老万说着笑,老霍听着蒙。
村党支部的财神是老霍徒弟刘宝庆雕的,在老霍眼里差着火候,还不到拿出‘大佛手’的地步。小霍见撂在厂里也是荒废,上了几道漆,又合着几个老霍瞧不上眼的小佛像,一并送给了村党支部。老万喜欢,尤其是财神,摆在村党支部会议室。最近有家韩国企业在这一带选址建厂,被区上介绍到村里,韩方管事的人参观期间一眼就相中这几尊雕像,说是艺术品。老万转手送出去,还夸下口,比这好的雕像要多少村里有多少。
原以为雕像只是插曲,不想韩国老总是位木雕爱好者。属下把随带的小佛像送上去,令他爱不释手,点名要请一尊弥勒佛。手下人不敢怠慢忙联系老万,老万满口答应,这才专程来找老霍。
待老霍明白老万的来意,带他转进锅炉房,锅炉房里放着徒弟们练手的雕像。老霍指着一尊问:“韩国人是要青衣的还是黄衣的?”
“啥衣?青衣黄衣?”
“青衣是汉地弥勒佛,肚子圆,笑口开。黄衣是印度的,细腰闭目。”
“不清楚,就说要弥勒佛!算了,就这个吧,我先抱给他们。”老万说着就上手。
老霍按住老万,不让他拿残件出‘大佛手’的门。老万掏出钱,老霍依旧不允,老万又卖起面子,可却始终说不动老霍。反被老霍摆着手将他推出锅炉房,锁上门,叫他先去问明白韩国人到底要的是啥。自己则去工坊里干活,把他晾在一边。
老万无奈回了村委会,本打算要来佛像,在领导面前邀功,若能引来韩国企业,保不准自己会被调到区里工作。如今不遂心愿难免扫兴,怅然间,他妻弟万友德进了屋。
“姐夫,咋这一脸丧气?”
万友德三十五六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光景,却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做。老万曾卖着面子,送他去村里的几个厂子做工,可没上四五日光景,便喊着累不干了,这些年泡在老万家蹭吃喝。老万把女儿送出国后,媳妇就把这个弟弟全当儿子养,宠的不成样子。
“姐夫,我有件好事跟你说。”万友德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挤着笑,找不到眼珠子。老万不愿搭理,只催他赶紧说,说完好打发他走。
万友德说有朋友做饲料加工,生意做大要再开间工厂。他凭关系已劝朋友把新厂落在村里,自己则要掺上一脚做股东。老万听着想笑,万友德有什么本事,他全知道。可大白天瞪眼说做人家公司股东,如此发梦的事,却没料到。老万打发小舅子回家找他姐磨叨,少在村委会烦自己,可万友德却把下半个身子也扛到桌上,赖着不走。
“妙妙在英国,一年小二十万,我紧划拉才勉强凑上。你想去人家公司入股?我可没闲钱给你让人骗。总之,上天入地你自便。钱,我镚子儿没有。”
“姐夫,你别急,不管你要钱。我以身入股,我这人就值股份。”
“你放屁。”
万友德听着嘿嘿笑:“我带我那朋友来咱村转过,特意让他去看老霍头家的作坊铺。我给他出主意,自己建厂费钱费事,不如挤兑走老霍头,把他的厂子低价收过来。他那个厂房大,配套齐全,机器一装就能开工。我哥们觉着主意不错,说只要把这事办了,就分我股份。而且人家说了,这里有您好处。姐夫,怎么样!这事值得干吧?”
万书记深感一惊,没有说话。万友德继续说:“反正地是村集体的,老霍头的租约在您手里,只要让他主动撕毁合同,咱就能顺理成章的拿过来。”
“老霍头脾气大,万一他推了那厂房,咋办?”
“姐夫,他脾气再大,可又不傻。推倒厂房,还要再花工钱。再说,我朋友又不是不出钱。里外里一赔一赚,他做买卖的能算不过来?”
“人家现在干的好好的,怎么挤兑走?”
“这您就甭管了,我有的是办法。”
老万打量起他这位小舅子,除了万友德说有办法挤兑老霍外,其余的他全不信。想直接轰走,可还怕他赖,只好说会考虑,毕竟干系重大,错一步就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万友德见姐夫答应考虑,心里满意,爬下桌子离了村委会。
万友德提及的事,全然不在老万心上。但韩国人建厂的事,却事关老万的前程。他闺女在英国读书日出斗金,只守着几家小作坊划拉钱,资金链总觉着紧张。而担心前程的也不只是老万,韩国人也担心自己的前程,办不妥老总交代的事,他也难办。
第二天,韩国企业的金代表拉着区里负责引资的领导亲自赶到村里,万书记引着几人又去了‘大佛手’。老霍头正忙着活计,有主顾选了四幅郎世宁《仙萼长春图册》里的花鸟,请他方到扇屏上。
金代表看着半成的扇屏,啧啧称奇,伸出拇指赞赏,老万在一旁引荐。老霍停下手没去理他,说是雕花鸟要静,心一浮,鸟就落得不稳实。于是叫来儿子代为接洽,自己关上门继续干活。老霍的举动,金代表尚未有所反应,区里的领导却先不满起来了,瞪着眼数落老万没做好接待外宾的工作。老万知道老霍的脾气,若真将他从屋里拉出来,保不准立时跳脚骂起来。他忙说起昨日找过老霍的事,吐露着自己的委屈,好让区里领导知他做了工作。
待小霍赶来听过事情的始末,也去问金代表想要哪种弥勒的造像。金代表从公文包中取出个书画卷轴,解开绳扣摊开卷轴。众人多加上几分注意,待画卷展开,竟都深感不解起来。
画卷上绘的是位头戴高丽帽,宽袖长袍一袭韩装的干瘦老者,怎么看都与弥勒大相径庭。区里领导看向老万,老万看向小霍,小霍茫茫然的瞅着金代表,怔了许久才问着对方确定要的可是弥勒。
金代表点着头告诉众人,自己的老板喜爱木雕又笃信佛教,就是苦于没有一尊韩国人样貌的弥勒佛。只要能照画卷上的形象雕出来放到首尔,钱不是问题,在村里建厂也不是问题。不但这些不是问题,自此后,文殊普贤、观音地藏、灵霄宝殿上的佛祖菩萨们都会交给‘大佛手’。当然,一应造型全要韩式的。
小霍盯着画卷皱起眉,区里领导和老万看着心急:“雕韩国弥勒佛,霍师傅行不行?”
“我爸倒是雕过姜子牙,除了带的帽子不一样,其余倒和图上差不多。只是那是姜太公,他说的是弥勒佛,不是一回事。以我对我爸的了解,悬!不过,我去问问他意思,各位稍坐。”
小霍抄起画轴要去找他爸,老万一把按住,他和老霍打了多年交道,清楚小霍的话没说错。若要让老霍知道,九成九成会回绝。若是回绝了,自己再往上走一步的机会也就没了。
“小霍,你是少东家,这主意你还不能拿吗?你也听金代表说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佛像!这可是大买卖。”
小霍苦着脸:“书记,您的意思我明白,但凡我有我爸的手艺,还真就答应您了。雕什么不是雕呀!观音菩萨还一会男一会女呢!烧香的都不在乎咱也没必要较劲。可这道理我懂,我爸那儿未必,您先喝茶。”
小霍客气一番就去找老霍,时间不大,就听工坊里炸了庙,老霍抄着板子满院子撵小霍打。追了两圈腿脚跟不上,跳着脚指着骂。骂小霍没能耐也就算了,还要做辱没祖宗的混蛋,早点打死也省的日后给霍家丢脸。小霍跑的快,一闪身出了‘大佛手’没了人影。
这阵势,看懵了金代表这一行人。待老霍发过脾气,他徒弟刘宝庆劝着回了工坊,会议室里的几个人相互看着,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良久,区领导不见小霍回来,命老万去找老霍谈谈。老万心里坐蜡,壮着胆子去敲门,门没开,老霍的骂声就从门缝里崩出来。他叫那韩国人和陪着来的领导,从哪来的滚回哪去,‘大佛手’不留混蛋。
区领导从政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场面,尴尬的搓着脸向金代表赔笑。解释说中国能雕佛像的人多的是,区里会再帮着找位师傅,一定能满足韩国老总的心愿。金代表也看出眼前景象,一番无奈,意兴怏怏的回了。一样失望的还有老万,他回了家错过饭点,自己在厨房里热剩饭。
万友德见姐夫回来,也跟进厨房:“姐夫,考虑的咋样。”
“怎么哪都有你,去,回屋陪你姐去。”
“姐夫,你也不想我没事做不是吗?只要你同意,我保证挤兑走老霍头。别人家还知道给咱送礼,他天天梗梗脖子,屁事不懂,你留他干什么?”
老万扒拉剩饭,没言语,但小舅子的话都放进心里。
万友德伸出手笔画个‘八’:“我朋友说,您要是能帮他,他给您这数。年下新厂子赚了钱,有您的分红,年年都有。”
老万把饭碗一撂:“你...真打算正经做点事?”
“必须”
老万沉思一番:“你这么大人了,自己看着办吧!但闹归闹,要有个限度。别最后我顾不上你就成。”
“谢谢姐夫。”万友德见姐夫默许,翻出酒来给老万倒上一盅。老万眼下心里堵,是要喝上一口压压。
万友德,资深流氓。又赶上村里多的是混子。一顿大酒,就能拢上一桌。酒喝完,趁着性子把‘大佛手’电线掐了,水管也刨了,还弄条野狗,开了膛扔到作坊里。金字招牌也被泼了红漆,门上刷上顶大的拆字。
老霍找村委会,老万不是躲着就是装傻对付。小霍报了警,警察过来只是看看,劝他们想想得罪过谁,赶紧去赔个不是。
村里的流氓刚闹过几天,卫生站、消防队、工商局、地税局的人又像是约好,走马灯般的来检查。小霍前后打点,光灭火器就买了五十多罐。
小霍见架势不对,料想是老万背后捣鬼,他跟老霍商量给书记送笔钱,把事抹过去。老霍心不甘,说再想想。一来二去又过去几日,不成想,却突然清净了,没人来查也没人来闹。
之所以没人闹,还是因为那尊弥勒佛。区里领导联系上几家雕刻作坊。按照图,没几天完了工。可韩国老总仅凭照片就看出机器加工的硬气味,更不要说丢失的气韵与神态。金代表挨上一顿臭骂,不得已还要找老霍。区领导又给老万去电话,叫他务必把老霍的工作做好,要是村里的事都管不了,也就别做这个书记了。
老万叫停了小舅子的胡闹,自己赔着笑脸去‘大佛手’找老霍。小霍怕老霍冲动,按着不让他说话。起先聊得挺好,小霍话里话外透着作坊最近的变化是拜村里所赐,有些无福消受。老万也给面子,说国家提倡工匠精神,不利于工匠精神的事,就不应该发生。可刚打过两圈太极,老万又提起韩国人的事,结果惹得老霍急了眼,不等老万说第二句就给他轰了出去。
但这次轮到小霍急了,劈头盖脸的数落起老霍,由于场面新鲜,工人趴在会议室的窗边看。
“爸,您全当是雕个韩国老头不成吗?民不与官斗,跟他们置气有什么好?”
“你懂个屁,人像就是人像,佛像就是佛像。韩国人拿个人像回去说佛像,让同行知道,我老脸放哪?”
“人家买,咱们卖,您管人家买了以后干什么呢?再说,凭啥就不能有个韩国人模样的弥勒?”
“废话,要说是韩国弥勒,就请他们韩国人自己雕自己的弥勒去,中国人不伺候!。”
“您这也太迂腐了,就当不知道人家干什么使,最后也不落‘大佛手’的款。不成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欺欺人?我教你做人你就学不会,是吗?”
小霍叹口气站起身:“爸,这年月不自欺欺人,活的下去吗?算了,您随便吧,咱就等着书记接着玩咱吧!”
老霍还想再说儿子几句,可儿子已经出了门。而小霍说的没错,老万发了狠,断了村里所有工厂的水电,各家老板闹到村委会,老万说是受区里的意思,老霍一天不答应韩国人的要求,水电两路就会一直‘检修’下去。别家的厂子不像老霍那样纯手工,没电就不能开工,于是纷纷来求老霍。老霍这可犯了难,原则在前,人情在后,自己架在中间心焦的下不来。
同样心焦的还有万友德,原本计划好的事被姐夫打断,烦躁的安不下心。可他脑子只够耍混蛋,一旦不能做混蛋,就只能做蠢蛋。他憋得实在没招,想着不如揍霍家爷俩一顿,直接把姐夫的事搅黄,这样也就好让姐夫来帮自己要霍家的厂房。于是,趁着姐夫去区里开会,他以书记的名义将霍家爷俩约到村委会。
霍家爷俩并未多想,急匆匆的赴约。可刚坐进会议室,却透过窗户看着万友德将会计、办事员轰出了村委会小院。随后带着村里的混子插上大门,提着棍子冲进屋。话没说一句便给霍家爷俩蒙上被子,然后就是一顿暴打。
棍棒如雨,拳脚相加,老霍本能地把小霍按在身下,自己抗下不少。六十的人,再硬的骨头也被敲打的酥脆。小霍紧忙报警,万友德听着被子下面的声音不对,掀开被子,一把抓起小霍的手机摔得粉碎。接着补上一脚,将老霍踹到一边。
“万友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小霍站起身要去护老霍,刚说上句话就被个混子踹倒在地。
“你说!哎!还想跟你们爷俩聊聊呢!算了,长话短说吧!我想收‘大佛手’,这是给你们厂子估的价。你们要是看着合理呢,就把他卖给我。要是不乐意呢,咱们以后还可以经常这么谈,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说着将一张纸递过去。
老霍被打的浑身发烫,抬不起手说不出话。小霍接过来看:“你要买‘大佛手’?不是因为韩国人要的佛像?
“他们高丽棒子关我屁事,总之我说的话,你们好好想想。”万友德说完带着混子们出了屋,可人并没离开,站在当院抽烟。过上半个小时,警察来拍门,万友德笑着迎上去。警察见他就烦,可还是在院里抽完一根烟才进的会议室。
小霍早贴着窗户听外面人对话,知道万友德与警察有私交。待警察进屋,看过老霍的情况,警察就问公了还是私了。公了,老霍去验伤,出医院报告再拘押万友德15天。私了,一人赔两千医药费算完事。
小霍按住老霍,说是私了。
警察叫万友德进屋,要他掏四千块钱后赶紧滚蛋。万友德早就备好钱,笑着递给警察,警察转手给小霍。万友德忙说那一摞可是六千。警察看看钱,又看看万友德,气的直叫他滚蛋。
警察看老霍已经被打的动不了,用警车送两人去医院。下车前,小霍把钱放在后排座上。警察看见,叹口气嘱咐小霍:“以后少和那群痞子接触,人家是本村的人,他们蹲局子都比在家待着舒服,你跟他们耗不起。”
老霍住了院,老万得知后来看他,生怕老霍告他,围在病床边奋力的道歉。
小霍打断老万:“书记,事已经私了,就全都过去。我爸现在腰间盘凸出,腿上、肩膀上还有骨折,这段时间,要是村里有事,您就找我。”
老万点头应着,又替万友德陪不是,见老霍不愿搭理自己,嘱咐好好休息后只好走了。老霍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又回家里养,前后小半年才能下地。这段时间,老霍想了许多事,关于自己,也关于‘大佛手’。
“我这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去作坊,你去的时候,开车带上我。”
“爸,有些事我想等您身体好点再跟您说。”小霍停下在电脑上写小说的手,转过身看老霍。老霍心里突然有着不祥的预感,他没吱声,等着儿子往下说。
“您也上了年纪,我又不是耍手艺的料,我妈说那村里都不是好人,咱家能平安就成。所以,我把作坊卖了,您起执照是用我的身份证,我想我能做这个主。”
老霍听着儿子的话心里凉,可卖也已经卖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隔了许久,老霍突然问:“那,韩国人要的弥勒呢?”
“师哥刘宝庆给雕了,韩国人还挺满意。”
“啊!他雕的?”老霍有些不敢相信,又空过许久,声音微颤:“是从‘大佛手’出的吗?”
“是啊,咱家出的最后一尊佛像,他们韩国老总非要拍下出厂的照片才肯信,我也是等出了这尊佛才卖的作坊。”
老霍没说话,晃晃悠悠的一个人进了厨房。突然,传来一记闷响。小霍吓得跑过去。只见老霍蹲在地上,左手托着右手,右手腕翻垂着,擀面杖在还地上滚。
“爸,你这是干什么?”
老霍鬓角淌出汗,浑身抖着,疼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