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9陕甘回乱---桀骜的清末‘诸葛亮’
小武道：“从全世界看起来，中国的回教徒数量和比例还不算很高的。对吗？”
八角捋须道：“这当然也是有些原因的。原本在元明清三代的繁衍之下，中国西北的回族人数已经非常多了。尤其是在陕西、甘肃两省，回民势力相当成了气候，甚至还有些回民想拆掉那里的黄帝陵，改建为清真寺。”
顿了一下之后，八角又道：“在清朝中后期、西北三省发生的‘陕甘回乱’，你可知道么？”
小武摇了摇头，道：“不是很了解详情。只是听说左宗棠后来解决了此事，为中国平定了大西北。你给仔细说一说？”
八角想了一想，忽然抬起头、引吭唱了一段小曲，声音苍凉悲忼：“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十余万人一朝尽，问谁不心酸……”
小武惊道：“这是西北民歌？说的是……”
八角点头道：“这首甘肃民歌，内容指的是在1866年、回民军对甘肃靖远县汉族平民的屠城。这次事件可以看作是陕甘回乱的一个缩影。”
小武大骇道：“回民军一次性杀了10余万汉人？还只是一个缩影？”
八角点了点头，忽然大袖一挥，几张白纸便从袖筒中飘飘摇摇地飞出。小武赶忙伸手接过，仔细一瞧，第一张就是陕甘回乱发生前后的西北三省人口对比详情。
图表23同治回乱影响西北三省人口列表
小武刚刚看了两眼，便大惊道：“汉族和回族人口，总计死亡了近2000万呀！这场大乱，到底持续了多久？”
八角捋须道：“回乱从1862年开始，到1873年陕甘两省基本平定，战乱大约持续了12年时间。但是加上镇压已经蔓延到新疆的回乱及外国势力，又花了4年，到1876年方才基本结束战争。所以，平定西北三省的回乱总计用了16年时间。”
小武惊道：“比抗日战争历时还长啊！难怪伤亡如此巨大！”
图表24清朝西北三省---陕甘新疆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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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指着一张清朝中期地图道：“最初，回乱从陕西各地零星发起。后来各地的回民互相串联，组成了‘陕回十八营’这样的回民军事组织，并选出了杀戮汉人比较凶狠的十八个回民为各营元帅。”
“后来，这些回民军事力量又裹挟民众，逐渐向西北方向转移。而甘肃受到的影响更大，因为当时的甘肃省还包括整个宁夏，以及内蒙古、青海各一部分，所以当地的回民更多，受到蜂拥而来的陕西回军影响后，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小武又看了看人口影响表，犹豫道：“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当时在陕甘两省的汉人如此之多，又怎会被如此屠杀？”
八角捻须道：“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回乱之前太平天国已经同清廷厮杀了十多个年头了，北方又闹起了力量强大的捻军。清朝的全国统治已经不稳，陕西的清军也有不少被调去东方作战，正是西北空虚的时候。”
“回民的军队人数在不断增多，而汉人的军队却并非是一种抵抗力量。比方说，陕西捻军的主力、流入陕西的太平军扶王部、甚至是西北汉民的乡勇（如董福祥），由于历史仇恨和政治原因，也在同清军作战。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选择了与回民军联合，以便增加抗清力量。”
小武吐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啊！但是想来回民军的目标却很简单，最好不用同清军或汉军作战，只要能屠杀汉人平民即可。”
八角点了点头，道：“开始的时候，也没有人预料到，一些小规模的民族摩擦，竟然能演变成如此巨大的规模。比如‘买竹事件’，开始只是风闻陕西大荔县有些回民家里早藏有了武器，然后将街面上的竹竿全部卖光，用来做旗杆、图谋造反。”
“这些摩擦琐事，不排除是因为经济纠纷，导致有些汉人向官府告发回民造反。但是究其主要原因，还是西北三省的汉回民族积怨已久。”
小武眨了眨眼，道：“你认为那是诬告？”
八角捋须道：“诬不诬告，其实并不重要。但长期以来，满清官员的统治思路是不问青红皂白，有问题就镇压。而且诉讼之时，往往汉文版和回文版的诉状，写的内容都可能完全相反。所以当地的现象是：不以对错为准绳，只以民族为考量。”
“再加上回民的女子都戴头巾，看到汉人在社戏等场合，女子抛头露面、浓妆艳抹等等，对回民青年们有很大精神冲击。凡此各种别扭积如山高，双方格格不入、互相看不顺眼的事件随着时间流逝，早已数都数不过来。”
小武点头道：“那倒确实如此！”
八角又道：“回民军的身份也很复杂，从陕回十八营的头领来源分析，有云南回民起义失败后转来陕西的、有在北京长大没考取武举而回陕西原籍的，倒不一定都是陕甘本地人。而对于本地的回民，即使是不愿意参加民族仇杀的，那些残暴的头领们都使用了类似于太平军常用的裹挟术。”
小武讶道：“此话怎讲？”
八角捋须道：“变乱发生后，陕西团练大臣张芾前往招安，但是却为乱民所杀。随后回乱蔓延民间，就此无人可以收拾。清军兵力不足，见人心惶惶，便关闭西安等大城、据城自守，将战乱隔绝在外面顾及不了的广大农村和小城镇。”
“而回民乱军正好借机扫荡农村，将汉人村子一个接一个的血洗。而当地原本无关的回民，并不同意杀汉人邻居，但都反对无效。而他们虽不会被杀，但是房子也被烧掉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跟着乱军走，被迫成为回民军的兵源。”
小武吸了一口气，道：“如果清军反扑，必然分不清楚谁跟叛乱有关、谁无关，肯定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回民就有功劳。”
八角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当然，只有西安城内的数万回民例外。当时清军关闭城门导致他们没有参加叛乱的嫌疑，所以在乱后得以幸存、未被报复屠杀。不然的话，今天的西安也许就不会有回民街了。”
“而陕西农村对于满清来说都一样，所以陕回才能迅速从农村拉起十八营兵马。而当清兵调来大军后，他们抵挡不住，于是又成建制的大部分退入甘肃、成为流寇，因为那里的清兵数量更少、更加鞭长莫及。”
小武皱眉道：“流寇在离开家乡之后、往往会更加凶残，所以甘肃的汉人就更倒霉了？”
八角捋须道：“不错。陕、甘回军一旦合龙、其势更大。何况回民军在流动过程中游击战经验逐渐加强，既能围攻打破一些大城，如灵州、靖远等等，制造恐怖气氛；又见机抢劫了一些草场，获得了不少战马。”
“这下子回民军如虎添翼，有时候还见机打回陕西。而清兵一边要同捻军作战，一边还要对付回民军，根本无力兼顾。眼看着西北一带的回乱势头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回民已经准备独立，建立一个囊括整个黄河以西地区的大回教国。”
小武插口道：“这不是正好同拜上帝教的太平天国遥相呼应？”
八角笑道：“正是。不过此时太平天国终于被灭了。而在此过程中崭露头角的左宗棠也上书，要求西征陕甘，彻底平定回乱。”
小武笑道：“终于说到左宗棠了？为什么他对平定西北这么有把握？没有别人能担当此任么？”
八角捋须微笑道：“其实冥冥之中实有天定。一代名臣林则徐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年，离开新疆、告老回福建老家；路过湘江之时，想起之前别人对左宗棠的推荐，便同这个依然蛰伏于民间的后辈有过一次美丽的邂逅。”
“二人畅谈通宵达旦，林则徐对左宗棠大为赞赏，并将自己在新疆整理出来的很多珍贵的军事、地理、文史等方面资料，倾囊以授。所以早在左宗棠还没出任过任何官职的时候，就已经对西北屯田、兴修水利、抵御沙俄，有了通盘大计。”
小武讶道：“我知道林则徐因为虎门销烟的原因，得罪了洋人，故被朝廷撤职，发配新疆伊犁效命。原来他还留下了整治西北的方略，却由后人执行！”
八角点头道：“林则徐一生执政经验极其丰富，在江苏、广东、新疆、云贵都曾担任过一、二把手。中国大部分边疆他都曾去过、并且主政，人情地理无不接触，所以视野绝非等闲官员可比。只是年龄已老，有些事情已没有条件去做，正好嘱托给自己看好的后辈。”
“从事后来看，左宗棠并没有辜负林则徐的嘱托。他承前启后、甚至青出于蓝，将二人的智慧交织在一起发扬光大，所以在整个晚清时期无人可比。”
小武忽然犹豫道：“也许左宗棠机缘不错吧。可我曾经从哪里看到，说左宗棠虽然个人能力极强，但用人方面不如曾国藩、李鸿章，恐怕不能算晚清第一吧？”
八角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 不是的。你要知道，晚清时期的所谓中兴三杰---也就是‘曾、左、李’三人---虽然特点各别、能力出众，但是拿左（宗棠）跟曾（国藩）、李（鸿章）两人相比，还是有一点本质不同。”
小武好奇道：“哪一点不同？”
八角微笑道：“曾、李二人都是进士出身，可左宗棠只是一个举人！他没有在最高等级的科举考试中证明过自己，三次会试落榜、虽满腹经纶又如何？”
小武怀疑道：“可是英雄不问出处，在乱世之中、一个文凭又有何用？”
八角摇摇头笑道：“你不认可文凭，但是很多人认可。尤其是在科举文化已经深入人心的清朝，每个人心中都已经下意识地认为：只有进士才能当高官，其它人都应该团结在以进士为核心的集团里效力。曾、李二人回乡振臂一呼，响应的地方豪杰极多，这导致他们常常为选择该用何人、不用何人而有甜蜜的烦恼。”
“然而左宗棠就不同了。他虽自诩才高八斗，但是屡屡考进士榜落第---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即使是以后身居高位时还是耿耿于怀的事情。你说他用人不行，但须知很多时候他是无人可用，别人也不信他；就算明知道有些人能力不够也不得不用，‘搭到篮里都是菜’，真要是用人出了岔子、只能亲自去收拾烂摊子。”
小武缓缓点头，道：“哦？是这样啊。”
八角道：“当然！譬如早先左宗棠曾拟定了一个对付太平军的计划，其中需要一个勇猛的武将去执行。当他物色到一个合适的武人后，向其滔滔不绝地夸耀自己文才如何了得、谋略如何过人、计划如何完美，却发现那个武人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只是个粗人，文才什么的不懂。但我知道有文才的人一定能考上进士！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进士？为啥我要听你的？’”
小武大笑道：“这句话不得呛得左宗棠口鼻撺血、五内受伤啊！ ”
八角也笑道：“不错，就是这样。所以虽然世传左宗棠生性高傲，常常自诩为‘今亮’（当代诸葛亮），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迫切需要有个什么称号来证明自己。否则世人不过以看待一个小小师爷的眼光来看他，谁相信他能谋划什么大计？”
小武恍然道：“难怪左宗棠生平每次看到进士出身的人，从来毫不相让，一定要显示自己压过对方一头才肯罢休。原来是这么一个缘故！他要证明自己这个师爷比那些高级官员更有能力，那就绝对不能谦虚！否则更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有些明白了。但左宗棠的绝大优点是：纵使身份低微，胸中依然保有宏大的格局，关键时刻更有舍我其谁的气质。”
“比如太平军围困长沙城之时，左宗棠不顾之前长沙的官员并不采纳自己意见，而且自己本处于安全的远方可以不受影响；捐弃前嫌、自愿冒险缒城入内，并殚精竭虑、帮助城内死守三月，使得太平军无计可施而放弃攻城、转向下一个目标。”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心胸博大、而且毫不畏死，佩服佩服！”
八角点头笑道：“义助长沙守城一事，让左宗棠声名鹊起，但要比起湘军统帅曾国藩来，各方面还是差距甚远。后来当两人必须在一起共事之后，左宗棠却发现对方的用兵能力实在比自己要差上许多。”
“比如，一次曾国藩率领湘军出战时，本处于优势之际却指挥失当，导致大败于太平军，自己还跳水自杀；虽然马上被手下人从水中捞救起来，不过让第一时间率军赶来支援的左宗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武尴尬道：“估计此时湿漉漉的曾国藩、见了左宗棠也是羞愧的无话可说。而左宗棠也讥笑了 他，并从此就看不起曾国藩了吗？”
八角摇了摇头道：“左宗棠到底是做大事的人，以大局为先，并不意气用事。此时他若是出言斥责曾国藩，那以后如何共抗太平军？又如何让湘军为自己效力？毕竟，绝大多数湘军部众都是看着曾国藩的面子前来投奔的。”
小武沉吟道：“我倒是觉得，纵然左宗棠还是能与曾国藩合作，但心中的疙瘩是一直存在的。”
八角大笑道：“心存芥蒂肯定是有的。很多年以后，当曾国藩逝后被朝廷追谥为‘文正’公时，左宗棠听后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他的谥号是‘文正’？那我逝后的谥号岂不应该是‘武邪’？这句戏言虽是他开老朋友的最后一个玩笑，但是其中依然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比拼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