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我的头快炸了,源于我们病房来了一位晋江的病友。
十点半钟,护士走进来,指着储物柜问,“这些东西是谁的?请来拿走,8床进人了。”我依旧坐在餐板前看书,没有回应护士,我知道东西不是我的。
东西是7床的。自从原来的7床8月3号搬出去了后,这一个房间就我们两床,中间的8床是空的。
陪护7床的是他70岁的母亲,她听到护士的声音从卫生间走出来,拿走8号柜里自家的东西。护士看老妈妈搬走东西后,才过来铺床。床单铺好后,放上一床被子,她就出去了。
隔了十来分钟,护士带进来一位帅哥,年龄约莫38岁左右,总之看起来不像有上40岁的,剪着朝天的寸头。他上穿一件黑底碎黄花的T恤,下穿一条牛仔裤,脚穿一双白底的动动鞋,手拿一个医院里装CT片子的白袋子。
护士把他带到8号床,说了声,‘这是你的床位。’就出去了。这位帅哥把袋子放在床上,人坐了下来,双手撑开在床沿,身子上下荡了荡。
我不知他的这个动作是不是在检测一下床是否够牢固结实,是否够得安放他这身板,可他又不是胖子,身体算是可以列到匀称苗条的人堆里。
“我要飞得更高---”是他的手机响了,他边接手机边往外走,走到病房外,“喂---我在8床,你在哪里?---21病区---左边----我看到你了,往前走,一直走进来。”声音大得整个21病区都知道,今天来了位晋江友人。没办法,谁让石狮人和晋江人的口音辨识度那么高。
02
停了有那么几秒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接着我看到他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位穿黄色系花上衣的老妇人,年龄大约在75岁左右。
“怎么样?找到李医生了吗?有跟他说你还没有吃早饭吗?有跟他说昨天十点到现在都还没吃了,还要做什么检查,让他快点做,肚子饿得黑天昏地,人快背过去了。”有其子必有其母,他们一样的高嗓门,一样的机关枪打子弹。
“他不在。我打电话给他了,他说他有交待一位姓林的医生了,一会就过来。”
“哦。李医生有交待了,那好,那好。跟他说我们从老远的过来,昨天十点到现在都没吃呢?让他快点。”
“有啦!有啦!”
“你躺下休息一会,这样比较不会觉得饿。”
帅哥把床头摇高了,人斜躺着。他们一老一少,一个站在床尾,一个躺在床上呱呱地讲个不停。我有些佩服他们,从他们天衣无缝地言谈配合中,让人没有觉得一丝点的代沟感。
我曾听人说:给医生包红包的先例是晋江人起的头;给老师送礼的也是晋江人起的头。这些口口相传的东西我无从考证。
但是想到我生孩子那会,就要给护士包红包,给助产士包红包,给主刀医生包红包。这些歪风是从哪里刮来的,我不知。
从孩子上小学起到高中,每年的节日也是我头痛的问题,也是很多孩子家长头痛的问题。给老师送礼的歪风从哪里刮来的,我不知。
今天这个病房的环境就是一阵烦躁的风,让我头痛,是谁刮来的,我知。
他们没有进来的时候,我和7床都相处得很舒适。讲真,他们的讲话,我是听得头壳越来越发涨了,犹如飞机起飞时的加压。直到一位30多岁的青年医生走进来,他们的讲话才停顿下一会。
03
“你哪里不舒服?”医生站在床边问。
“我下颌两边有两个突起的东西。”
“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晚上会起来走动。脖子下有两块肉,你们要给他T3,T4。”老妇人想是一刻都憋不住了,插进了话。
“家属不要说话。让他自己说,他是有语言表达能力的。如果他不会自己描述,我自然会问你。你晚上起来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有人拍我一下,或是喊我一下。我就知道。”
“就是要叫他。不叫他,他就像是梦游一样。”老妇人又开口了。
“都让你别替他说了。”医生的口气有点有耐烦了,“他是有自主叙述病情的能力,你让他自己跟我说。要是他没有自己说的能力,我自然会向你询问。”
“好。好。我不说。”老妇人站在床尾,双手反向抱住她的黑皮包。
“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接着问帅哥。
“我手臂痒,身上腰两侧也会痒。耳朵有点嗡嗡响。喉咙有点痛。”
“你说的这些都不属于我们科。你就说为什么住到心脏科。”
“我跟医生说有下颌两边有两个肉,医生说那就住院查一下。”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住到心脏科。”
“我心脏跳得有点快。”
“嗯。空腹是吧。一会我让护士来抽血。”医生说完走了出去。
“你在这儿等护士来抽血,我去门诊看你爸爸好了没有。”老妇人像是在吩咐一个三岁小孩子一样,一步三回头地起出病房了。
04
安静于他应该是最痛苦的事,我想。在老妇人走出去没两分钟,他就跟7床攀谈了起来。
7床和我年龄相仿,他的孩子也上大学一年级,他人长得又黑又瘦,若不是我偶而主动问他一两句,他是绝不先开口说话的。他是属于那种有问才答的被动式,对他母亲也是一样。
他的这模样,加上是他母亲来顾他的这个现象,让我第一天曾对他有种错误的判断,以为他是一个单身汉。我是个有点产值控的人,而此时很奇怪,反倒我觉得7床比8床更让人耐看,更让人合眼缘。
在8床和7床的谈话里,其实不算是平等和谐的谈话,大都是8床在做单口相声。
从8床的自我谈唱中知道了,老妇人是他的母亲,他是载他爸爸来做B超的。他跟医生说了下颌的肿物,说心脏跳得有点快,医生让他做下体检。他说做检查不能报销,住院才能报销,于是他就要求住院了,并通过她表姐找到了这里的李医生。
没一会儿,他妈妈带着他爸爸来了,7床的老妈妈也买饭回来了。8床三一起去食堂吃饭了,病房清静了许多。我二妹还没来,我要等吃了饭再午睡。
半个小时后,他们三又回来了。这一来,病房就更热闹了,原先的双簧变成了群口相声。这样的相声不美,我是反感得很。反感归反感,这是公共场所,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快十二点半了,我吃过二妹带来的午饭了,睡意也跟着来了。我躺下想睡,睡不着,我的耳朵无法对这些声音忽略不计,我坐起来看书。
我书也看不下去,我哈欠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浑身像是虫子在爬,再加上这三个人还‘呱呱’,呱个不停的声音,真是烦透了。我插上耳机,还是能听到‘呱呱’的声音。
“香港的金子比我们这便宜。”帅哥刚才跟7床聊天说他是炒股的,这会正分享着国际金价。
“真的吗?过几天,阿华的儿子要十六岁生日,我想打个五钱的坠子给她。”他母亲一听到金子,嗓门越发得尖了。
他们商量着要托谁从香港买金子,这个话题足足谈了有半个小时。金子过后,谈起了中国的教育,晋江的教育。“阿华的大女儿,去年分配在某小学,今年也在收补习学生了,一个收500。”
“这么快,什么时候还是小孩,这会儿都当老师了。她还是梅啊的学生。真的很快了,梅啊(帅哥老婆)的学生也当老师了。”帅哥跟他父母聊得很投机。我在想为什么他们嘴不会酸呢?我就没有力气像他们讲这么多话。我只想睡觉,一句话都不想讲,我也不想听别人讲。
“你们那的补习才收500。我们这要收2000多的。”我妹妹也掺和了进去。
“我那是教小学的,就是下午放学后,辅导孩子做作业的。”老妇人回答复着。
别人我是管不了,自己的妹妹,我是管得了。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带着胸口的火正要向我妹妹发去,叫她别讲了。算了,可能是我自己的情绪问题,不要随便发火,我吐了一口气又躺下了。躺下前,刚好跟妹妹的眼神对上,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不再跟他们一起呱呱了。晋江人开始谈论他们这一家族都是教育世家,已经两代人了。爸爸是老师,妈妈是老师,帅哥的老婆也是老师。亲戚家的谁谁也是老师。
我躺在床上,真想对他们喊一声:“够了”,我不管你们谁是老师,我现在只想静静地睡觉。终究,我还是没有出口,我把我和8床之间的帘了拉上三十公分。我想他们应该是会明白此时是午休时间,该闭嘴。
可是,这些人还在呱呱地说个不停。好讨厌!晋江人怎么这么多话,都快下午1点了,三个人还在‘呱呱呱’地叫。我的脑袋像气球冲得越来越薄,再不停止灌气就要“啪”的一声,炸了。
忍无可忍,毋须再忍,是你们逼我的。我要为我的权利采取行动了。我掀开了围帘,把食指竖放在唇前,声音有些许沉,“你们讲话,可不可轻点声。”帅哥带着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瞪着我,没有回答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05
我在他的眼神中,大力地把窗帘拉过床的一半长。“呼”,我真感到舒服了些,他们好像也放低了一点音贝。
我睡了。醒来一看时间13点35分,我睡了30多分钟,这三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三快二点时结束谈话,因为老人约的彩超时间到了,不得不停止说话,兵分两路。他们一离开,病房的噪音也跟着走了,7床的老妈妈在睡了,7床没说话了,想是也睡了。
明天早上,我做胃肠镜检查,晚上不能回家。帅哥也因没有准备住院,什么东西没有带,晚上回家不住这的。这多少让我心里有点庆幸,想到这,头就不那么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