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墙往事·02

那段记忆从那天起就一直躺在我的破了锁的记事本里,我本以为这是终究以后要拿去出版的东西,似乎保存在一个人内心里,这些存在便一直是孤独的而且没有意义的。就像是说在风中的情话,爱的人听不到,那存在了也就是像是没存在一样。

可是到底说了让对方知道,那又怎样。就算是刻在石头上,总有一天也会随风消散,我总以为言语是可以被记忆的,其实不是,人虽然是有头脑的动物,但是同样和风一样健忘。老房子的事情,其实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就像一块被丢在垃圾堆的抹布一样,倘若在没有别的垃圾被覆盖的时候,路过垃圾堆的人会是不是地看到,想起曾经用它擦洗厨房灶台的场景,然而待到垃圾堆渐渐被叠高,最终被暴怒着的拖拉机在灰茫茫的清晨清理干净之后,便永远地消失了痕迹,再也找不到方向,就像那个坐在822公交车,顺着之江大桥一路跨过钱塘江,进往城区兴致勃勃而孤独的少年一样,迷失在了晨间的雾气里。

记得很久之前,我还不知道有滨江那么个地方,只知道浦沿,人们都叫镇上,大体是因为母亲工作的幼儿园对面有个菜市场的缘故,幼儿园门口就是一条横着的小河,把幼儿园和街市隔开,宛如一条护城河一样,河水穿过桥洞,沾染着无数的奇奇怪怪的垃圾和秽物不住地往前流动,我后来才知道这条河其实应该叫做富前河,它蜿蜒曲折,穿过重重居舍,或宽或窄,一直延续到我家前的小路边上。以往的时候,那条河虽然也不是很清,时而也漂浮着绿绿的一堆。那时候河埠头还是可以走下人去,还有台阶,人走下去还是可以洗洗衣物或者拖把。许多老底子的阿婆们在午后三四点的时候就开始忙着站着一个河埠头蹲在那里开始自己的做饭的第一步。

我母亲算是年轻人了,因此不和她们一样,她是嫁到我们徐家的,但是对亲戚邻里之间也很随意,看得惯就打个交道,看不惯就只打个照面,平日里也不喜欢在我们村里晃荡,反而常常在外婆所在的村里打交道,大体是因为当时浦沿镇的办事处就在浦联村,母亲就职的幼儿园也在那里,小时候认识的那些人也都在那里,人都是恋旧的,何况在父亲的那个村里血缘近的亲戚也都住得很远,前后邻居也欺负我爷爷不在,平日里也都不太交往,唯有左右邻居前还好,以往没有围墙的时候,大家的院落都是串通在一起的,大得可以随意打羽毛球。

我们村叫杨家墩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也不明白我父亲又不姓杨为什么住在杨家墩村,这让我在估摸出了村名的道理之后困惑了好久。我记得我的一位同学也就是我家左前方的那户人家就是姓杨的,而且我还有许多初中高中的同学都住在这个村上,也姓杨,而且我的三姑婆家,三姑丈也姓杨,当然我们村里也有些不姓杨的,但是我可管不了他们,我只觉得一时间自己也像是一个外来户一样,失去了往日东道主般的骄傲。

说起来我们那里虽然是个村,但是外地人确实有许多,我家里就曾租过许多外地人,武汉的、安徽的、江西的,很少有河南的,因为父亲在厂里承包车间的时候,常常和河南人打交道,吃了不少亏,有一次还挂了彩回家。母亲虽说是幼师,但毕竟也是老师,从小我就不是那种泥堆里打滚的孩子,也绝对不乐意和别人打架,懦懦弱弱的书呆子,也少有和同学一起玩的,毕竟几个男生在一起的话,不是去冒险就是去打游戏。不知我哪里来的自豪感,总觉得自己是做大事的人物,不应该和他们浪费时间,为了友谊也不行,倒是有几次例外。那是人似乎叫一郎,是我大班的朋友,小学还认识,就住在老菜市场的石桥的另一边,可以说以石桥为中心线,老菜市场和他的家就成了对称。当时一个未曾预谋的周末,就说着一起到他家去玩。于是我从外婆家出发,来到他家,还见了他的父母。大概他们也都知道我是王老师家的儿子,我也小心翼翼地端起教师子女的架子。最后是玩了电子游戏还是什么,大体都忘却了,依稀还记得这位朋友长得和他母亲很想,一样眉眼,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一样的短发,记忆中甚至分不清楚。

我的童年里似乎一直都缺席一位长期的好友,大体是因为自己骄傲的缘故,也不喜欢随着众人一起聚会。学校里的时候总会有些许可以平日里结个伴,回到家里,便只剩下一个了,但是其实有亲戚的小孩在的时候也不是孤独的,如今想起来,我童年里的朋友,大体是我的表哥和我的小姨,一个是我大姨的儿子恰好比我大一岁,比我聪明,也比我活泼,而另一个是我小姑婆的小女儿,是个能言善道的女孩,也比我大一岁,亲戚聚会的时候也是叽叽喳喳的,亲戚们喜欢叫她小麻雀,后来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因而常常会和亲戚们讲我和其他同学的事情包括一些奇奇怪怪的八卦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讲起来总是眉飞色舞,趣味横生。因此又得了一个校园金广播的称号,这都是我二姑婆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猫儿大姨经常拿来取笑我小姨的。

其实想起来我童年里很多天都是在小姑婆家度过的,小姑婆一直对我很照顾,而且和父母关系都很好,大体是因为她是姑婆中最小的一个,和我父母的年龄最相近的缘故吧。印象中小姑婆家最偏僻,他们家前面还有许多片田地,我可以肆意地跟着小姨一起劈砍油菜花,也少有人责怪,小姑婆家前面那个小池塘还可以游泳,而且我和小姨市场那里去抓小鱼和蝌蚪,青蛙田鸡这些是不想抓的,但是有时候会因为想试着钓小龙虾而去抓他们,但是实际上比起小姨来我还是比较笨拙的,一是怕脏,二也是胆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对蚯蚓、毛毛虫之类软体动物有种先天的厌恶。恐怕这是要被别人取笑的,换成现在的话来说,又要取笑我像个女孩子了。可是这些东西真的很恶心,而且还扭来扭去的,以至于我看到肥肉就觉得有些恶心,还有盐萝盐錧,黏黏的,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就叫做蛞蝓,大人们都叫盐罗盐,时不时会出现在大灶上,又是也会出现在我们的院子的墙上。每次出现的时候,父亲就在它上面洒点盐,自然而然它就化成了一滩水了。但是只要是它爬过的地方都会出现类似银色的痕迹,所以每次看到这种痕迹,我都会惶恐起来,深怕那条肥肥的盐罗盐就在我附近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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