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四,是每周给爷爷订餐的日子。中午给爷爷电话被他劈头盖脸一通批评:“这是啥熘三样?这分明是胡乱弄。你知道什么是熘三样吗?熘三样是猪心、猪腰子和猪肝,今天给我送来的是猪肠子、猪肚子和猪肺,我根本不吃这些下水!”接电话时正在跟朋友谈事儿,我尽量小声儿,又提高了嗓音怕年近90,耳朵有点儿背的爷爷听不到:“啊,这样啊!爷,不爱吃咱就不吃,还有别的菜,你挑你爱吃的吃哈!不爱吃的咱就不要了!”爷爷声音弱了些,嘟囔着:白瞎啦!挂断了电话。
我的爷爷是满族,小时候生活在号称皇亲国戚的条条约束中。年轻时便管理工厂生产,成为了小城国有企业几百人厂的厂长。一直以严肃、谨慎、严格世人的铁面领导在家也是如此,直到现在与年逾六十的几个子女也无法顺畅沟通。而我的奶奶是个典型的慈母,我深度挖掘过我现在对女儿的溺爱与我奶奶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小时候只要一放假我就吵着去奶奶家,我奶奶待我就像我现在待我女儿一样,慈爱、自由、豪无原则。
记得一次考试结束去奶奶家,我妈紧追其后进来要因为我成绩不好收拾我,我奶奶边护着边说:“学那么多干嘛,认识男女俩字,上厕所走不错就行了!”说完,我妈憋不住乐了。
奶奶比我爷爷大,还是家里的长女,所以无论从年龄还是性格角度,奶奶都谦让着爷爷,无度的谦让让奶奶的情绪无处发泄,久而久之便积蓄成疾,六十刚过就因癌症去世了。我分析了很久我奶奶为什么会死亡,最后还没有被打碎的结论是,压抑情绪容易憋闷,憋闷伤五脏,容易由物理变化产生化学变化,让癌细胞更积极。而我爸爸就从这样严厉无法连接的父亲和慈爱无原则母亲组成的家庭中成长,他是家中的长子,从小的优越感一直伴随到现在,同时也伴随着敏感、情绪化、易焦虑且不会或者不愿释放情绪。
我的姥爷、姥姥都是山东人,一直说着山东话,小时候不爱去姥爷家跟语言不通有着很大的关系。用世俗、便捷的评判标准可以总结出我是个“红三代”“官三代”,虽然职位不算高,官也不算大。
姥爷是老红军,师级干部,参加过无数战役。身体里有弹片是我妈妈一直骄傲至今的。姥姥、姥爷是组织介绍的,像极了李云龙和他那小媳妇。姥爷与爷爷相同的是,家里话少,与子女有距离感,严肃认真。他赐予我妈的教育座右铭是:“没有困难要制造困难。”可与爷爷不同的是他喜欢玩儿,喜欢生活,有时候也会露出有趣的一面,虽然很短暂。而完全相同的是姥姥和奶奶都有肺病,姥姥的病更急更严重,我记忆里与姥姥的互动只有她坐在床上吸着氧气递给我一根黄黄的香蕉,仅此一幕。姥姥在我三岁的时候便与我永别了。我回忆小时候的感受,很不喜欢去姥姥家,因为比我高很多的氧气罐堆了一屋子,让我心生恐惧。直到姥姥去世,渐渐的姥爷家才有了生活的气息。
喜欢平时去奶奶家,奶奶的点心盒子里总有好吃的给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喜欢秋天去姥爷家,前院摘葡萄、采草莓,后院打枣、摘山楂。小时候可喜欢那首“八月十五月儿圆,爷爷为我打月饼啊,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个月饼一片情啊”每每唱起,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我姥爷和我在一起的画面。奶奶去世了,我一度感觉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人反正要一死的,那是我第一个亲近的人死亡。没处可去的我改去姥爷家,他跟我说着我能听懂百分之八十的山东话,说着道理,谈着人生。他给我吃军区发来的罐头,一盒一盒的等我去了打开,让我多吃。
我妈妈从小生活优沃,因为姥姥身体不好,所以她和几个姨是由奶妈、保姆带大。妈是最能干,最贴心的一个,也因此错失了她悔恨终生的机会,有了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也因为姥爷的洗脑,我妈一直坚强、无惧任何困难的活着,她一生以有这样的爸爸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两个家庭基本都是阳胜阴衰的模式,所以我们的小家完整的继承了下来。
若干年后,我妈与我们生活,发现了她与我爸爸之间的问题所在,渐渐变的柔软,接纳自己的女性角色,让今日的她舒适、自在了许多。我打心底为我妈高兴,我妈能发现问题,到这个年龄还在做着努力、改变,与我外公教育的:“不畏惧困难”,也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的。我妈一直以来的不从众、独立思考的能力完美遗传与我,让我长这么大一直被周围人质疑,我妈也一直陪着,无声无息,默默的陪着,给我力量和支持,因为她无条件的相信我。
我从小看着我妈的强势经常半夜躲在被窝里哭,可怜我爸爸,哈哈。这也使我成立家庭后立刻适应、演绎、散发出了女性角色。沐沐说,当你让人觉得无力的时候你就失败了。你要做的是给人力量,让人觉得自己有力量。我现在也像我妈妈支持我一样的,无条件的支持着我先生、我女儿,给他们输送无穷的力量,这是我,大地,应该做的。我的职责,我所擅长的。
傍晚,爷爷来电话,第一句话问我:“小鑫,今天爷说话你有没有生气啊!”我心一紧,鼻子发酸,控制自己情绪,装糊涂问:“啥?爷,你说啥?生什么气啊?”我爷轻松了一些,语态也弱了一些:“啊,爷说,今天中午说的熘三样的事儿,你别生气哈!”我提高音量说:“啊,这事儿啊!爷啊,我工作可忙了,哪有空想这些啊,再说也没啥可生气的啊!你爱吃我就再买,不爱吃我就不买了,没事儿!”爷又说了些关切的话,在我以爷的角度看来,都是废话,因为我爷最不喜欢在电话里唠家常了,但今天他说了一些,我大声的回答,让他放心吧。“爷,下周四再点点儿啥?”我说。“下周四先不用了,下下周四再点哈”我爷跟我的口气越来越接近了。我说:“好嘞,爷,我下下周四前给你打电话,你先琢磨琢磨爱吃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作为家族的一员,家族的延续,家族这部机器的一个小零件,我非常努力地生活着,运作着,做我该做的,调整需要我调整的,我有责任和义务为我家族这部机器发挥我最大的价值,成为有力的驱动力,并向我认为的好的方向发展下去。至于是否会好,“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教好女儿,也要看这部机器的造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