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4日早,贾小七打开手机就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随即就接到张三的电话。
张三喘着粗气:贾小七,贾小七,前天在酒桌上,你说在武汉撒过一泡尿对吧?
贾小七愣了愣:嗯?我说过吗?那天喝多了,记不清了。
张三警觉起来:贾小七,现在你,必须把这泡尿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要拐弯抹角,不要躲躲闪闪。
张三这一番急抓抓的追问,让贾小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强作镇静道:不就是——一泡尿吗?至于这么紧张?
张三听了更紧张:贾小七,这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泡尿,是在武汉撒的一泡尿。说不定是人命关天的一泡尿啊!
贾小七色厉内荏:还人命关天,死人啦?
张三:你个破嘴,我不跟你吵。你快把——
嘀,贾小七把手机挂了。骂道:晦气!
贾小七骂声未息,李四、王五的电话排队打来。电话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不得了。贾小七开始否定,“没有啊!我没说过,我也没尿过!”
哥们不服气,才几天哪,咋会记错?大家一碰头,证实贾小七那天的确说过。
再来电话,贾小七就骂人。
最后,他居然“坦白”了:那我就实说吧。是的,回家前我在武汉呆了五六天。去过华南市场买海鲜。吃蝙蝠、竹 鼠、穿山甲。逛商场、广场、火车站。进KTV,电影院,还有——
赵六听得差点晕倒:艾玛,这,是真的吗?你别,别吓唬人啊!
“你说呢!”贾小七不作解释,说罢就挂了电话。
赵六立即向哥们报告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顿时,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这贾小七讲的到底是气话,横话,还是真话?
原来,贾小七的家乡在武汉往北的一个地级市,他于2020年1月20日回到家乡。22日,约几个好友喝酒。
前几年没混出名堂,两年回不了一次家。偶尔回趟家,也是“小鬼子进村,打枪的不要”。近两年摸上路子了,混得人模狗样,升了职,买了车。据说还打算在广州买房。这不,风尘仆仆衣锦还乡了。
席间自然是先侃开车的辛苦,交通的拥堵。
贾小七说他因路上不敢停车,一泡尿从岳阳憋到武汉才撒,膀胱都快憋爆了。哥几个都有同感,七嘴八舌接话茬。边喝边聊,话聊的热烈,酒喝的尽兴,9个兄弟醉了4对半。
所以,两天后的24日,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聚餐的哥们,猛然想起贾小七说过武汉撒尿的事,就惊慌起来。
为了研究贾小七武汉撒尿一事,几个哥们建了个“贾小七尿事”群。专门商讨贾小七撒尿相关事宜。
一开始,都认为贾小七说的在武汉吃野味、逛商场,是赌气话。
后来又觉得,以贾小七目前的身份,在武汉请客户玩耍、吃喝也正常。
争去争来,贾小七的问题悬而未决。但是,大疫当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同时考虑到,几个哥们及其家人,有教师、有的哥、有老板、有直播。无论谁“被感染”,都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大家都息事宁人,居家隔离了。
贾小七面对铺天盖地的新闻、传闻、数据、视频,他不想听、不想看,却不由自主地去听、去看。加上妻子的唠叨,四岁儿子的吵闹,他简直要疯掉。
贾小七原想春节携老婆孩子风风光光自驾游,没想到这可恨的新冠病毒,打碎了他的春游梦,也锁住了他放飞的心。
几天后,贾小七的身体出现了异常。难道是潜伏的病毒开始作怪?
首先是头痛。从早上到晚上疼痛路线呈抛物线状。
贾小七的体温就更奇葩了,不高不低正好37-37.2。这个窄小的区间徘徊。上不去也下不来,太折磨人了!他真希望噌噌噌一下子烧到三十八九度。直接判个确诊,痛快了事。
在妻子的逼迫下,贾小七戴上口罩,开车去新冠肺炎定点医院——“三二一”医院。
新闻上说,本市近来确诊和疑似病例突飞猛进,医院里患者一定拥挤不堪。万一自己本来没感染,因为来检查被感染了,岂不成了冤大头?又或者,如果疑似被隔离,不又多了一重风险?
贾小七后悔不该来。他又痛恨起那个魔幻的体温37.2。
贾小七正在“三二一“医院门口走来走去,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抬头见一个全幅武装的中年保安瞪着大眼睛:小伙子,你在门口转悠,是不是发烧?发烧就进去瞧瞧!
贾小七退了一步,盯着保安。保安继续道:万一染上会死人的!真的,每天都有人从这儿抬出去。一人死了是小事,再染上一家人,或亲戚朋友,那就罪大啦!
贾小七头皮一紧,好像有人推了一把,不觉抬腿进了医院大门。
一看医护人员威武庄严,患者排着长龙,贾小七顿时一哆嗦,打了个冷颤。鼻子一痒,“啊嚏”一个喷嚏。测体温的小护士吓得直瞪眼。
“嗯?37.2,没发烧么!”坐诊医生看着护士传来的测温记录说道。
贾小七忙说,医生,我这体温可奇怪,都五天了,每天都是这个数。
医生问贾小七,14天内是否逗留或途经武汉,是否和武汉人有过密切接触?
贾小七顿了顿,一周前,我开车跟武汉擦了个边。
医生:按说,这个体温算正常。但是,现在非常时期,毕竟你又跟武汉擦过边,这就有点不正常了!先做个血检和胸透看看。
两小时后,贾小七拿着检验报告反回诊断室。医生看了报告说,你没事,肺上少许炎症。吃点消炎药,放松心情,居家隔离。
没事还隔离?贾小七有点不满。
医生: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
我觉得我现在就有事!不然,体温怎么总是37.2?胸透报告怎么会写着“什么条索状高密度阴影”?还有,怎么会头痛?而且不是直线痛是抛物线痛?还有,贾小七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医生:所有这一切,并不能证明你就得了新冠肺炎。你可能是轻微感冒,加上焦虑、紧张导致的心理疾病。
贾小七一听,不答应啦!原本来医院,就是感觉自己有病。现在医生硬说自己没病。说没病也罢了,又说有心理病。不就是说我贾小七不正常么?怎么能这样作贱人、抹黑人?
贾小七要医生把事儿说清楚。医生说,跟你说不清楚!
贾小七说,说不清楚也行,你得给做核酸检测,来证明你说的对。
医生说,不行,核酸检测不是随便做的,你这连疑似都不疑似,不能做!
贾小七:不做也行,你得收回你的话。
说了这么长,我已经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再说,我说过的话都会负责,不能随便收回!
贾小七火了,站起来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是冒充的假医生!
医生已经焦头烂额了。他摘下防护冒、护目镜和口罩,往桌子上一摔。露出了闷热得冒着蒸汽,有些肿胀,因愠怒而变得青紫的脸。
贾小七心虚了。
医生怒道:我看你成心捣乱!
保安闻声赶来,不由分说拧住贾小七,将他推出了诊断室。
贾小七大喊:别推我,我是病人!我要做核酸检测!
保安们把贾小七推掇到大门口,抱头的抱头,抬腿的抬腿,齐声喊道:一、二、三,滚蛋!把贾小七扔到医院外的马路上。
贾小七被摔得哇哇直叫。爬起来拍掉灰尘,看着擦伤的皮裤,心疼得直想哭。
贾小七吃了苦头,讨了没趣,发了条朋友圈:“哼,还定点医院呢,连核酸检测都不给做。那好,等出了事,等出了大事,别怪我!”
几个哥们一看,哎呀,贾小七去医院啦?这小子真出事了!看来,他亲口说去武汉华南市场,吃野味,逛商场,都是真的?完了!完了!这回真要和贾小七同归于尽啦!
其中张三,就囔囔着要找贾小七拼命。
随后两天里,接连有人发烧,咳嗽。
本来约定好了,“贾小七尿事群”里所有消息封闭,不得外传。现在纸里包不住火了。贾小七在武汉那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恐怖的,犹如与死神共舞的经历,从微博到微信,从小圈到大圈。从一个群扩散到三五个,七八个群。
有人说一周前,贾小七去过西双版纳原始森林,捕捉野生动物。有说贾小七去医院时已是重症,医院拒收,返回时死在路上。家人怕传染,直接抛尸荒野了。还有说……,反正各种传言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
在传言发酵第三天,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接到举报,说朝阳小区有来自武汉的病毒严重携带者、肺炎重症感染者。指挥部一众人由警车开道,警笛长鸣,直扑贾小七居住的朝阳小区一栋三单元五0二室。先对贾小七一家三口及房间,进行现场消杀。然后,封闭式防护后将人带走。房门贴了封条,小区封锁管理。
专家组和医护人员对贾小七及家人检查、检测的同时,在指挥部特设的隔离调查室,调查员针对网传的有关贾小七逛武汉,去华南市场,吃野味,等情况 进行调查询问。
贾小七矢口否认:那是瞎说,压根没在武汉呆过,更别说逛市场吃野味了!
调查员:事情闹到这地步你还狡辩?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而且都是你亲口说的。
贾小七憋得脸通红:那是,被逼的!
调查员:嗯?有人逼你,威胁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还有这事?
贾小七:不是!
调查员:那是啥?
贾小七:哎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调查员:哦,这里面还挺复杂?有背景、有幕后?好,暂时不说这个。那一泡尿是咋回事?武汉的一泡尿。
贾小七愣了愣:一泡尿?没尿!
调查员:你这态度是软抵硬抗,隐瞒事实真相。今天我就给你上一堂法律课:如果明知自身已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而故意传播,将依据“故意传播突发传染病病原体,危害公共安全”,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当然,如果态度好,报告早 ,积极配合防控部门调查、检查和治疗,最大限度地控制传播态势,将会从轻处理。
贾小七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那你们,说啥就是啥!
调查员:那好,现在请回答。以上这些,是还不是?
贾小七嗯——嗯,不知如何回答。
我看你情绪很不稳定。这样吧,你不必回答。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调查员作了让步。
贾小七翻翻眼睛,咧咧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摇头+表情,让调查员琢磨不透。
调查员仍然耐心开导:现在,无论你否认还是承认,都不会追究你责任。就算吃了野生动物也不是你的错。你是消费者,更是受害者。人们应该理解你、同情你、帮助你、拯救你!
当然,过了今天的调查期,再说什么都晚了。
贾小七叹口气,点点头。调查员面露欣喜之色,一下子抓住贾小七的手。嘻,你这是默认,不,是承认啦?承认就好,承认就好!
调查员刚摇晃两下握紧的手,猛然又缩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
指挥中心分组行动,齐路并进。
“调查组”进行流行病学史调查的同时,“追踪组“根据贾小七列的名单,排查追踪密切接触者。从九个聚餐者及其亲友、同事、客户、情人开始,进而追查他们亲友的亲友、同事的同事、客户的客户,情人的情人。通过明察暗访,一连十,十连百,百连——。
这一查才知道啊,现如今,人们好像活在真实里,其实活在虚幻中。虚拟和现实的转换,线上与线下的纠缠,人与人的关系变得虚虚实实又千丝万缕。一个人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人、一队人、一群人。
第一天追踪到一百零一人,第二天就追踪到二百零一人。
与此同时,医学检测组对贾小七进行紧锣密鼓的临床症状、实验室检测和影像学检查。代理市长兼疫情防控总指挥长亲自督战。
本来,过了年就要转正的代理市长,正翘首以待一纸红文去掉“代理”尾巴,却半路杀出个新冠病毒搅了局。看似定局的局又变得扑朔迷离。加之横空出世的贾小七,更是推波助澜,乱上添乱。
不过历史、地辨证看,疫情并非一无是处。它是一场大考。考的是实力和智慧,道德和人性。因此大考过后,好比退潮后的裸泳者,一览无余,美丑尽现。
代市长踌躇满志,决心化危为机。他再三强调,贾小七病案非同小可,千万千万别出乱子。人们知道他每句话的分量,都捏着一把汗。
而贾小七却蛮不在乎,像在参加选秀。蹦跳着、哼唱着抽血、拍片、做测试。
第三天早上,天未亮。
“跑啦!跑啦——”一声尖叫,把市长从梦中惊醒。市长顿时睡意全无,腾地坐起来:“谁跑啦?”
“贾小七跑啦!”疫情防控副总指挥,市疾控中心苏主任,哭丧着脸跑来报告。
“追,快追呀!”
“监控显示,凌晨两点半跑的。2个小时,往哪追?”苏主任道。
市长咬咬牙: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我就不信,封城都2天了,麻雀都飞不出城,他贾小七能插翅膀飞啦?找,找遍旮旯缝眼,把地球翻个过儿也要抓回来!
苏主任刚转身,市长又喊道:记住,封锁消息,让所有知道的人闭上嘴巴。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哪!
在市长的周密布署下,对贾小七检测结果的分析评估工作,仍然紧张有序地进行。没有人知道,此刻贾小七已经消声匿迹。
同时,搜寻工作也在艰难地进行。
大疫之下的黑夜,一片死寂。与往日灯火辉煌、彻夜狂欢的景象判若两个世界。街上没有行人,哪里寻找线索?搜寻组从凌晨找到次日凌晨,连人影也没见到。
难道贾小七被魔鬼吞没了?组员们正打算回去挨骂受罚,突然接到通知“搜寻组收队,贾小七不用找了!”
疲惫不堪的搜寻人员庆幸之余又有点懵逼。
归了队才知道,贾小七的新冠病毒检测为阴性。不说确诊了,连疑似都算不上。原来是虚惊一场?真是白费力气!
局势一反转,下一步工作又两难了。
如实公布贾小七没染上新冠肺炎?贾小七事件已在各大媒体,网上网下传得如火如荼。不仅和他接触过的人怕,和他住一个小区,一个社区,一条街,一个城的人都怕了。
大众和媒体已根据贾小七似是而非的经历,将他判定为无疑的病毒携带者,极端的病毒传播者。现在又否定人们坚信的这一切,不仅让人质疑,更是在大众和媒体热情的火焰上泼了一瓢冷水!人们难以接受啊!
这种情势之下,任何超乎大众想象和预定走势的状况,都会带来更大的恐慌和震荡。
还有因贾小七而受牵连,正在接受医学观察和医学隔离的人怎么办?
为了稳定人心、控制局势。有人提出将错就错——不得已时,把贾小七的结果干脆公布为阳性。也算是顺民心、合民意吧。
那么,眼下只有先“拖一拖”了。古今多少棘手难办之事,不都是大事拖小,小事拖了?人们深谙“拖”字之奇、之妙。暂不公布诊断结果,拖一天算一天。也许拖到后来,人们健忘了,忘了要从贾小七事件中讨要什么结果?岂不皆大欢喜!
同时,将收笼的那些医学观察者和医学隔离者,以掩耳盗铃的理由,分批解除、释放。
这一来,还得将贾小七找回来,才能让大众信服。所以,搜寻工作继续进行。
然而,贾小七好像从人间蒸发了。搜寻组增加了人手,分成三个小组昼夜搜寻,仍然找不到人。
就在贾小七失踪第三天凌晨一点,市长正在听汇报。
各小组大倒苦水,大谈搜寻工作如何艰辛,自己如何努力。当市长问到结果时,又都说没有结果。市长正要拍桌子,有人上气不接下气:报——报告!隔离病房门口,有个乞丐晕倒了!
“乞丐?”市长愣了一下。来人又道:乞丐,正是贾小七!他狼狈到像乞丐一样了。
好!贾小七回来,大家松了一口气。
市长带领一行人向隔壁的病房走去。突然有人喊叫“贾小七发烧啦!”
市长脑袋一嗡。怎么啦?两天前可没发烧啊,而且检测为阴性。现在突然发烧了?
专家组及全体医护人员对贾小七重新抽血,胸透,核酸测试。结果,确定贾小七为新冠肺炎。
人们悬着的心,又蹦到嗓子眼了。因为刚刚放走的那批人,足足有三百啊!覆水难收,指挥部这帮人几乎崩溃了。
市长在会诊室门口踱了一天步。
“市长,专家组重新审核了三天前的报告,证实结论正确无误。说明贾小七在三天前的确没有感染新冠肺炎。“苏主任激动地说。
市长眼睛亮闪闪的:”就是说贾小七是最近几天才染上?就是说,不用担心放走的三百人啦?“
苏主任攥紧拳头:对!
市长一拍桌子:”当啷“一声,桌上茶杯弹起又落下。
贾小七康复的很快,第十天已经准备出院了。
市长看着贾小七略显红晕,眉目舒展的脸,苦笑道:贾小七,事到如今我都不明白,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贾小七低下头:不就是因为,我在武汉郊区荒郊野外撒的一泡尿嘛!
市长动情道:贾小七呀,你这哪是一泡尿,就是一枚原子弹!
贾小七呜呜呜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