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弯湾

图源|Vivian Mineker

问你们一个问题：

如果你在一所高中任教，是一个班主任。

你有一个学生，他调皮捣蛋、抽烟喝酒、学习很差、脾气古怪，班里天天有人给你打小报告，说他又骚扰女同学了，说他上课又睡觉了，说他又翻围墙出去喝酒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学生，你会怎么办呢？

把他叫过来苦口婆心地说教一顿、告诉他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供他上学不容易、要他懂得感恩、不要辜负父母？

叫他把家长请来，告诉他的父母要配合老师好好管教一下他？

还是觉得麻烦、失望、无所谓，直接交给学校政教处去处置、最好是直接开除？

还是警告他，叫他自己报废就自己报废，不要祸害别人？

……

10年前，我就是这个问题里的那个学生，那时候我刚上高一。

我来自农村，在一个乡村中学读了4年初中。初二的时候，我就学会抽烟了，初三我就开始打架、谈恋爱了。每天从我们嘴里吐出来的，要么是烟圈，要么是脏话——我是一个十多岁的农村杀马特少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

因为没有考上我们市的重点高中，所以去了另外一个市的高中读书。

刚上高中，我还没有从初三暑假、初中混混的生活中扭转过来，我无心学习，也学不会，加上我是一个外地的学生，跟大家说话口音不同，大家喜欢学我说话，我不想搭理他们，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每天中午一放学，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我就一个躲在教室里抽烟；每天晚上熄灯，大家都睡觉了，我就一个人跑到厕所里去抽烟。白天上课我就睡觉，不想听，反正听也听不懂——别说数理化听不懂了，我连语文都听不懂。

第一次月考下来，一共9科，我没有一科是及格的，数理化都只考了30多分——高一的数学一开始不是学集合嘛，其实很简单，但我就是学不会，压根儿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班主任，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姑娘，她的办公室就在我们教室的隔壁，有一天中午她来教室，撞见我正在抽烟。

看见她进来，我忍着疼痛用手掐灭了烟——她虽然戴着眼镜，但不至于瞎，所以——她不可能看不见，而且满教室都是烟味。那一刻，要是有个女同学不小心在教室里产下一个婴儿，我怀疑它可能要被那股浓浓的烟味呛死。

班主任看见了这一切，但她没有指责我，反而是问了我一句，“你不去吃饭吗，这样对身体不好啊”，然后她就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一个很大的苹果和饼干，“先垫垫肚子吧”。

她跟我聊天，聊她自己，也聊我，完全没有提及我抽烟的事，也没有任何责怪我的意思，突然她盯着我——空气凝固了——她停顿了很久说，“弯湾宝贝，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灵气，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次办公室的谈话，跟我经历过的所有谈话都不同——别的谈话，毫无例外的都像是对犯罪嫌疑人的审问——而这次谈话它不像谈话，甚至有点像谈恋爱。

一个月以后，一次上课，有个男人敲开了我们班的门，“李弯湾，出来一下~”

男人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说他是我们的新班主任，原来的班主任考上公务员，被调走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很久说，“李弯湾，我看你身上有一种灵气，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们之前的班主任跟我交代过，要我特别注意一下你，因为你很特别、很聪明，是一个可造之材。”

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很单纯，别人说啥我都信——对于两位老师都说我有“灵气”这个事，我还真信了，我真以为自己是个可造之财，真以为自己很聪明，然后——中午放学以后，别人都去吃饭了，我一个人在教室打开课本自学、自己做题；晚上大家都睡了，我一个人点着台灯蒙在被子里看书、学习。

两个月后，我的成绩从年级1000多名提升到了300多名，一个学期后，我的成绩从300多名提到了前100名，一年后，我考进了年级前30名……

我真的信了，我身上有一股灵气……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灵气”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这件事已经过去整整10年了，当初的班主任，也早已失去了联系。其实跟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估计两个月都没有。

但她一个小小的举动，一句看着我眼睛说的话，就改变了我的一生，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感动。

如果你要问我什么是爱，我想说——这就是爱。

爱就是——别人觉得你不行、甚至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但偏偏就是有个人觉得很行。

从这个角度讲，一个人爱你，不是说明你有多厉害，而是说明施爱者很厉害，爱是一种修养、一种仁慈、一种胸怀、一种能力，是施爱者的能力，而不是被爱者的造化。

那么，一个人是否被爱，就是一种运气，它不可追求、努力也没用。

这种爱，它跟我们经常念叨的爱情里的爱，是不一样的。

我以前还吐槽过爱情，说全世界每个角落里都有爱，唯独爱情里没有。

因为大多数人对爱情的理解，就是一种“鱼之爱”。

什么叫“鱼之爱”呢？

犹太拉比Abraham Twerski解释说：

长者遇见一个正在吃鱼的年轻人，就问他，“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吃这条鱼呢？” 年轻人回答说，“因为我爱鱼啊~”

“噢，你爱这条鱼，所以你把它从水里捞出来，然后把它宰了、再把它吃了”，长者说，“别告诉我你爱这条鱼，你爱的是自己。因为这条鱼尝起来鲜美可口，所以你将它从水里捞起来，把它宰掉再煮了它。”

世上有许多的“爱”，只不过是“鱼之爱”。所以，当一对年轻情侣相爱了，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个男人从女人身上看见了对方能够满足他所有生理和情感上的需求，而同时对方也认为，自己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她把它称之为“爱”的东西。

但是，双方只是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各自的需求，而不是对于对方的爱。对方变成了一个工具，满足了自己的需求。

世上的大部分“爱”，都只是“鱼之爱”，然而，真爱的外在表现不在于我们要得到什么，而在于我要付出什么。

犹太有位伦理学家，拉比Dessler曾说，人们犯了一个最重的错，错认为你要为你所爱之人付出，然而真正的答案是，你爱你为之付出的那个人——意思就是，如果我对你付出了，我把自己投入了你身上，基于自爱（自私）是一种必然——每个人都爱他们自己，所以，当你的身上有了一部分我，那我就在你身上爱着那部分的自己。

所以，真爱是一种付出，而不是一种纯粹的接受。

以上这一部分，是Abraham Twerski对“鱼之爱”的阐释。这是一个精辟的概念，诠释了大多数人心目中“爱情”的本质。

一个男的，看着一个女孩很漂亮，要不了多久，他就表白说，“我很爱你，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发誓我将用我的一生来爱你”——他说的这个“我爱你”，没什么稀奇，看见美好的事物，人们都想占有。如果一个村里只有一个美女，有500个男的，那么，这500个男的基本都会毫无疑问的爱上这个美女，这是美女的造化，跟任何一个男的都没有关系。

因为男人们口中的“爱”，就是被吸引、想占有而已。

基于这样的事实，“爱情”这个词就可以拆解为两个字，爱和情——爱，是爱慕；情，是情欲。

那么，只要你足够优秀、足够好看、足够年轻、足够风情万种，就一定会有无数的人爱慕你，对你产生情欲。

所以才会有人说，你要努力、你要奋斗、你要变得更好看更优秀，这样的话，才会有人爱你。

是的，只有你是更好的、更棒的，才会有人爱慕你、对你有情欲。

这有错吗？没有。

但是，矛盾点在于——如果你只有变得强大、富有魅力才能得到爱情，那么，爱情就是一个很常见的市场行为——如果你是豪宅、游艇、奢侈品，那就一定不愁买家，爱你（想得到你）的人多了去了，但如果你是一件印有猪饲料名字的T恤、你是菜市场随处可见的土豆白菜，那你可能终身跟爱情无缘。

有没有人爱你的本意，就是你能不能吸引到别人；而你爱不爱一个人的本意，就是你想不想占有他。

从这个角度讲，如果别人不爱你，那它不构成你伤心太平洋的理由。比如我有天发现我的某个前任不爱我，但我并不难过，因为——无外乎就是我不吸引她而已嘛，我不够帅、不够高、不够有钱、不够有才华、不够有魅力——这是我的问题啊，跟她没有关系。

人家不爱我，是我不行，又不是她不行——我不行，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干嘛怪她呢？

很多人因为别人不爱他，所以恼羞成怒，甚至想要打击报复——没有这个必要啊朋友，人家不爱你，说明你不吸引他，仅此而已嘛，你去努力、去发财致富才是正确的，把时间花在思考“他为什么不爱我了”上，多少显得脑子不是那么灵光。

如果你变得优秀了、变得强大了，就像一个商品，你变得值钱了，那肯定不愁买家，你有价值，自然会吸引到很多人，自然会有很多人爱你。

但是，这样的爱，它并不值得歌颂、并不值得激动、并不值得回味无穷，它不仅没有说明爱情的美好，反而证明了被神化的、理想化的爱情是不存在的。

我们认为爱情存在，有个很重要的前提，是认为有个东西叫“缘分”，认为两个人相爱是一种机缘巧合、是一种天然形成的美好事物，所以才会把爱情当成一种宗教，认为“真爱至上”，认为自己会找到那个“对的人”——可是，如果一个人只有变得更好更强才能被爱，这样的爱情美好在哪儿呢？假如你变强大了得到了爱，某天你不强大了，是不是就活该不被爱了呢？

“强大才能得到爱”这个说法，如果作为对现实的客观描述的话，那没什么好说的，就像“强大才能听命于我”“有钱了才能买豪车豪宅”——这不好，也不坏，它是事实，是中性的。

但如果“强大才能得到爱”作为一种价值观，它就是很糟糕的，因为它意味着，如果你不强大，或者你某天不强大了，你不被爱、你被抛弃，那就是活该。

与此类似的，就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有好报”“因果报应”这些东西，如果作为一种价值观，就是无比糟糕的——好人有好报，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人们在现实中运用这个理论的时候，总是反过来用——如果一个人被伤害了，人们总会觉得是他活该、是他有问题，由此便演化出“受害者有罪论”来——因为恶有恶报嘛，你遭到报应，那肯定是你之前作恶了……这都是些什么狗屁道理啊……

所以，你变得优秀了、变得强大了，你确实会吸引到了更多人、吸引到更好看、更有钱的人，但你得到的是别人的爱慕、别人对你情欲，这跟你无关，也跟他无关，这只是人们对强者的服从，对好东西的占有欲，不值得歌颂。

人们爱的不是你，人们爱的是强者，你不强大、别人强大，他们就会爱别人——说白了，这样的爱情，也不值得我们去追求，更没必要美化或者神化它。

而我们觉得很美好的，是我在文章开头讲的我高一班主任对我的那种爱，即便我不好，即便我啥也不是，她也会把我当宝、觉得我闪闪发光。

这种爱，是运气，你说你要追求，你咋追求？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没必要拔高爱情，因为大部分的爱情都是“鱼之爱”，它只是一种需求关系，只是性欲和占有欲的延伸。如果有人爱你，没必要感激他、没必要骗自己说那是一种幸运，那只是说明你还不错，还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反过来讲，如果一个人从来不爱你，或者后来不再爱你了，那也没必要伤心，因为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做着很普通的事，没必要怪他，也没必要怪自己——你只是吸引不了他而已，不代表你吸引不了别人。就像我吸引我不了我那个前女友，我没有必要为此感伤——我吸引不了她，那就去吸引别人啊。这么简单的事，何必搞出一大堆矫情来呢？

而我们心心念念的“真爱”，那是别人的修养、别人的仁慈、别人的慧眼，这个东西，就完全看运气，有就有，没有你也没办法强求。

所以，踏实过自己的日子吧，争取在物质、精神、情感上能自给自足，不要把自己的价值感和幸福感，寄托在爱情上——如果你寄托的是“鱼之爱”，那人家不爱你了，你可能就会觉得很挫败、很难过，因为你觉得你的价值取决于对方爱不爱你、你是否能吸引对方；如果你寄托的是别人无条件对你的“真爱”，那么你还不如去为中国福利彩票做点贡献。

——完——

PS：很久没有更新了，向大家道个歉。接下来会努力做到尽可能每天更新至少一篇。（聪明的人已经发现了，任何承诺都是没有用的，爱情里的承诺，就跟我这个承诺一样——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