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绿洲饭店

沙漠里叫“绿洲饭店”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吧。所谓的饭店，有的可以住人，可以卡拉OK，甚至有以沿途货运司机为主要目标客户的特别服务，有的就只有吃饭，一般是盖浇饭，搭配卖点饼干、瓶装水啥的。

眼前这一家“绿洲饭店”，开在从哈密市往南一个多小时车程的省道旁，规模属于中小型。四五张桌子吃饭，旁边有五间简易房，其中三间提供给过路客住。空地提供给帐篷扎营。

菜是川菜。川菜是各个旅行线路上最为常见的菜系。开胃下饭，大把的辣椒、调料一撒，厨艺精不精、原料新不新鲜，都能遮盖住。

周尘是早就习惯了。于虹兰一行却吃不惯，他们能接受方便面和压缩饼干，对着一盘盘辣死人的黑红色不明物体则心生忌惮。这种不适在老板娘端来唯一不辣的一盆榨菜蛋花汤时达到了顶点。

这回是蒋总发话：“哎，老板娘，你端菜注意点哎，你看你这个手指甲都浸在汤里了。”

老板娘双眉一竖、白眼一翻：“这汤就是我手做的，咋了？你家做饭不用手？瞎讲究啥！”那边黑脸膛的老板听见，瞪着一双环眼看了过来。

……听起来很有道理。蒋总等审时度势，半气半笑地“哎哎”了几声，就此作罢。

快吃完的时候，有人推开饭馆污浊的玻璃门，走了进来。周尘下意识抬头一看，有点怔住了。

进来的是个姑娘，扎马尾，淡白的脸。年龄不好说，二十五六，三十出头，都有可能。周尘第一眼看到的是侧脸，那刻心里“轰隆”一声——这姑娘跟任小雨太像了。

周尘盯着她看，看她熟门熟路找到老板，仿佛是个例行来送菜的。姑娘一路眼睛朝下，并不正眼看人。这个角度看正面也有七分像。四十多岁的老板冲她喊“陈姐”。

周尘调动了束之高阁的伎俩，在姑娘往外走的一刻叫住了她，带着一个分寸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微笑，“陈老板，住宿还有房吗？”

周尘刚才去收银台拿纸巾的功夫，在一人高的一摞啤酒箱上面看到歪歪扭扭漏出半边的卫生许可证，负责人那一行写着“陈思”。

陈思抬眼看了他一下。只这一眼，把周尘关于她像任小雨的怀想扫得一干二净。这眼神，跟任小雨一点儿也不像。跟他见过所有姑娘都不像。

这短暂的一眼，像是一把朴素实用的兵器，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没有锋刃。周尘抖机灵的笑眼与之碰上，瞬间噤在半空。

如果眼神也有硬度，此刻他已软了。

黑脸膛的代老板接话了，“房间一百八一个人。自己扎营五十块一顶。”在戈壁上属于正常价。

陈思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当晚，于虹兰一行人包下了绿洲饭店仅有的三间客房，周尘和伟子在空地扎营。

安置完毕，众人便在院子里闲逛。

趁着院子里的高瓦度白炽灯，周尘看到陈思站在一辆灰色小皮卡的拖厢上，正往下卸菜。他便走上前去，伸出手。陈思看了他一眼，这回眼里没带兵器，只接连递给他两大袋胡萝卜。

周尘不动声色两手接下来，放在地上。

远处，整容女哧哧笑起来，跟姚芳咬耳朵：“哎，这个高冷男神，原来也会讨好女生啊。”

姚芳悄悄看了一眼于虹兰的脸色，没敢接话。

整容女没有觉察，接着说：“不过这女生，看着也就那样，没啥特别啊？”

于虹兰拉长了脸，径自回屋了。

第二日早起，陈思与小皮卡都已不见了。周尘带着于虹兰等人继续回程。

上路不久，于虹兰打来电话，说他们的车后座空间不够，她的伤脚很不舒服，想到周尘车上来。伟子听了，捂着嘴老母鸡一样咯咯笑了起来。

女客人在绝域穷途的旅程中，心猿意马，爱上向导，尤其是周尘这样的向导，不是新鲜事了。大概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症候。

于虹兰今天加意打扮过。因为是回程，她换下了户外装，穿了件粉红色香奈儿粗花呢连衣裙，一件白色羽绒服。

周尘应付这样情况的经验不算少。多数时候，他会不咸不淡，也不至于让人下不来台。但今天，他好像没这个心情，坐在副驾驶位，面无表情，像个雕塑一样闭眼不动。

于虹兰向着周尘：“谢谢你啊这次，帮我处理脚伤，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尘依旧闭目养神状。伟子替于虹兰尴尬起来，还好这时周尘开了口：“应该的。”

于虹兰抿了抿嘴，笑道：“对啊，我是跟着你走的，受伤了你应该负责的。”

周尘：“你自己崴的为什么我们负责？”

于虹兰的笑僵在脸上。伟子有点儿于心不忍，刚要开口打圆场，于虹兰喊了一声：“停车！”伟子停下车，于虹兰下车“嘭”地关上车门，一瘸一拐走了。

伟子问周尘：“哥，你咋了？干嘛这么冲？”

周尘：“我说错了吗？不是她自己崴的？”

伟子嘟囔：“人家一个别扭傲娇的公主病，这么舍脸也不容易的……你这是大姨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