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天,迎河大队河东的钱家媳妇一胎生了俩女儿,老大取名云,老二唤作霞。河西的李家媳妇生了一个男孩,叫峰。李家媳妇的娘家住河东,和钱家媳妇是从小在一块玩着长大的好朋友,现在应该称作闺蜜吧。
一转眼,孩子七八岁了,一天,李家媳妇回娘家遇到了钱家媳妇,好久不见,老姊妹家长里短的聊开了。那时候,农村有定娃娃亲的习俗,两个女人一商量,就给峰和云当家定了亲,各自回家跟自己的男人一说,也都满意。至于峰和云,几岁的小孩,懵懵懂懂的不懂事,只是觉得新鲜。
至此,两家大人经常来往走动,一家有好吃的,另一家也必然会有。两家的情谊,准确的说两家大人的情谊越来越深厚。
峰第一次见到云是十三岁那年的正月。父亲说:“峰,你也不小了,按规矩,你应该去给你钱叔拜个年,拜年带的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峰现在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个头足有一米六,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眉宇间透着机敏,换上过年的新衣服,好一个清朗英俊的少年。初八上午,父亲带着峰朝河东走去。
钱家早有人在门口迎候,父子二人离钱家大门口还有四五十米,钱父点燃了一挂长长的鞭炮,震耳的噼噼啪啪声里,弥漫着鞭炮火药味的淡蓝色烟雾,大人小孩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开心的笑。这在偏僻的农村也许是最高最隆重的欢迎仪式了。
两家大人互致问候,峰给未来的岳父母一边鞠躬一边口里念着:“给叔叔拜年啦,给婶婶拜年啦。”然后,大家落座。靠近门的地方站着几个孩子,不用说,这是钱家的下一代了。峰把目光移过去,一棵好奇心驱使他很想看看那个将来要和自己结亲的人是什么样,钱母瞬间想起了什么,像是对峰父,也像是对峰说:“这是我家老大、老二......”峰把目光停在老大身上,后面准丈母娘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没有听到。云个头不高,圆圆的小脸红红的,脑后用粉红色头绳扎着一对翘起的鬏鬏。她和他对视了一眼,迅疾地瞥回视线,羞怯地低着头走开了。另外几个孩子也先后走开,霞没有,她倒了两杯茶,送到客人手边,再把装有瓜子花生的盘子端到他们面前......识趣达礼,落落大方。
要说峰对钱家最了解最熟悉的人当是霞了,因为他们都在本大队小学上学,从一年级到现在都在同一个班,霞就坐在峰的前一排。他们在班上都是成绩不错老师喜欢的学生,学习上遇到问题还在一起讨论呢!峰有时候做完作业后,会呆呆地看霞的背影,那长长的黑发闪着幽幽的光泽,她姐姐也有这样好看的秀发吗?霞生性开朗活泼,喜说爱笑,她姐姐也是这样的性格吗?他最喜欢八九点钟的时候,那时柔柔的太阳光从东边的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霞的脸上肩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茸毛。他在心里想,有人讲双胞胎走在一起都分不出谁是谁,她姐和她应该是差不多的吧。有一次没人的时候,峰悄悄地问:“霞,你姐咋没上学呢?”霞回道:“其实我和姐姐是一起入学的,后来我们生了一场病,病了一个多月,就都退学了。第二年我又开始上学,父母说家里忙,就把姐姐留在家里干活、带弟弟妹妹了。”峰沉默,霞又补充道:“其实我姐可好了,样样活都能干,吃苦赖劳,心灵手巧。”
拜完年回来,峰很少说话,闷闷不乐。父母问他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他摇摇头说没态度。他在心里想:“这双胞胎的两姊妹咋差别恁大呢?母亲当初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是云而不是霞呢?”但这话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只好闷在肚子里自己慢慢消化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小学毕业了,河湾大队小学有五人考入公社初中,这其中就有峰和霞。这一次他们不在一个班,但上学放学同路,五个人说说笑笑,也很热闹。
周六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后,学校放农忙假,学生回去帮助大人收麦插秧。他们出校门时,还是太阳高照,天空蓝瓦瓦的。突然一阵凉风,西北角涌起一堆乌云,排山倒海般的直压过来,顷刻间,乌云翻墨,白玉跳珠,平地风卷。他们赶紧跑到农宅的屋檐下躲雨。一个多小时后,雨住风停,几个人继续往回走,前面是一条必经的小河,这会儿 河水猛涨,翻着浑浊的浪花拍打着两岸嘶吼着往下游奔去,连接两岸的简易石桥已被河水淹没,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桥板。有人提议蹚水过桥,他们就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沿桥板往前移动。桥上已经挂了不少淤泥,很滑。已经有三人上岸了,就在第四人霞准备上岸时,突然脚下一滑,跌落水中。紧随其后的峰没容多想,侧身抓住霞的胳臂跳入水中,他凭着过硬的水性一次次把霞脱举出水面,终于在几十米开外的河道转弯处,峰拽住岸边的一棵小树把霞拉上岸。好险啊!霞脸色惨白。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救她上岸的同学,未来的姐夫,全身水淋淋的峰,说了声:“谢谢你!”
初中毕业后,峰继续上高中,霞辍学。
时间来到八十年代初期,考大学未中的峰不愿复读,就和身边的几个同龄人结伴去广东打工。广东是全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带,大量外资涌入,各种工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他们就进了一家制鞋厂。因峰有文化,办事干练,很快被提拔为线长。一年后,峰积累了一定的管理经验,便带了几个人出来自己办了个小型鞋厂。这时正值河湾村(河湾大队已改名为河湾村)的几个民工在附近劳务市场揽活,霞也在其中,峰就让他们到自己的鞋厂。因为峰要联系业务,经常有事外出,等霞熟悉了业务后就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由她管理。霞心细,责任心强,又待人诚实热情,大家都很认可。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生意越做越好,订单越来越多,工人工资越长越高。一次峰和霞去进原料,供货老板开玩笑地说:“想不到峰总还有这么个美丽可爱又能干的女朋友哎!”弄得他们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是。但在霞的心里,却似平静的湖面投入一枚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又像是灌了蜜,甜甜的舒爽。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秒,下一秒她立即否定了,她为自己有这种感觉感到羞耻、不堪,那可是她未来的姐夫啊!她怎么可以任由自己有这种情感呢!从此以后,霞拒绝再和峰一起出门,并有意地躲着他,她一再地警告自己,决不可想入非非,走入迷失,她使劲地压住心中猛跳的小鹿,熄灭掉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努力使自己归于平静。她默默地想,等忙完了这段日子,就让姐姐也来打工,这样还能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有时候,没影子的事也能传的像真的一样,钱家不知从哪里听闻了峰和霞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气得钱父暴跳如雷:“不争气的东西,给我丢尽了脸。”就称自己病重把霞叫了回来,指着霞的鼻子:“你这个畜生,那是你姐呀,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一旁的云过来拦住父亲:“爸,不要说了,他们在一起能干成大事,你就成全他们吧!”父亲望着云:“不行,绝对不行,就是你和那个王八蛋吹喽,我也不会同意的。“爸,我大字不识一个,我帮不上他,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云泪水涟涟。霞早已哭成泪人,泪水从眼里涌出来,不是一滴一滴,一条一条,而是一片一片地瀑布一般从脸上流淌下来,她拉着姐姐的手,哽咽着:“姐,真的不怪我,我真的没做什么,我不去他那个厂打工了,还不行吗?”
十天后,李家派人来钱家正式提出解除峰和云的婚约,并自愿补偿钱家精神损失费一千元。
来人临走,偷偷塞给霞一张纸条,霞回屋展开,一行熟悉的字跃然眼前:霞,快回来吧,厂子离不开你_____想你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