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与其他学科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就是研究者无法直面研究对象。因为,话语、动作、事件等一经发生,瞬间进入历史时空,而目前时空穿越似乎还不现实。所以,后人要认识历史,必须通过一个媒介——史料。
如今,历史类自媒体遍地开花,但很多写作者常常忽视史料的引用,可能是怕读者不愿意读。其实,历史最大的魅力正在于细节,而只有史料才能形成画面感,真正将人们带回“历史现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历史感”或“时代感”。
在中国近代史上,天平天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标本,新旧中西几乎都在这个奇特的政权里汇集。很多朋友可能深有体会,阅读太平天国史料时,会遇到很多奇怪的词汇。据史式《太平天国词语汇释》一书研究,其中三分之一属于秘密会社的隐语、暗号,主要借鉴于天地会。兹略举几例:
以“马”指代人,即“谓人为马”。《天父天兄圣旨》一书记载,天兄下凡说:“待尔脚好,能起得马,朕有分事。”“谁能章程吊马?”“近处团方,现匝住马。”
以“红粉”指代火药。《天父天兄圣旨》记载,1850年,白沙兄弟两次打退“外贼”,获得“藤牌三面、红粉一箱,独炭炮二把、猫尾炮一把”。
以“风”来指代外人、差吏、官兵、奸细等。《天父天兄圣旨》记载:“胡以晃,尔星兄在家避风。”
以“根机”指代机密。《天兄圣旨》载:“不可命外小见,根机不可被人识透也。”
以“扯旗”指代起义,以“团圆”指代聚会。1850年,天兄谕令赖金英:“尔说星兄,千祈秘密,不可出名先,现不可扯旗,恐好多兄弟不得团圆矣。”
这些都是原封不动地借用天地会的隐语和暗号。比如天地会的虎头牌子就称:“兄弟细查,恐防有风。”天地会十禁之第七:“七禁不得串风陷害也。”
如果不懂得这些,相关史料就不好读通。比如《天兄圣旨》载:“近处团方,现匝住马。密谕远方兄弟,预备多买红粉,声信到,就可团圆也。”
此外,像“太平”、“洪日”等也都来源于天地会。
天地会办公场所叫“太平庄”,聚会地方叫“太平圩”,开会叫“太平宴”,会场叫“太平场”。天地会自称洪家兄弟,万姓一宗,旨在灭清复明,洪氏当阳,故《洪门总图》和《腰凭》均见“洪日”字样,而且“拜日为兄,拜月为嫂”。
还有一点,太平天国领导人洪秀全等人喜欢写“隐语诗”,也是从天地会那里学的。比如《天父上帝言题皇诏》即反映了这方面情况:
“三星共照日出天,禾王作主救人善,尔们认得禾救饥,乃念日头好上天。”
“人字脚下一二三,一直不出在中间。”
前四句隐含了“洪秀全作主救人”之意,后二句则是“全”的拆字。
天地会《读孟章书诗》云:
“春花结叶红花秀,夏日慢晚水长流,秋来风景横吹到,冬至琼林流九州,门前桃李泛清季,为有红花滥结球,元宵佳景于玉树,人传天理下代收。”
其暗语为“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分别镶嵌于每句第五字和末句第三字。
太平天国之所以借鉴天地会隐语和暗号等,是为了更好地与其沟通、合作。在起义之初,天地会成员往往是团体性加入,对太平军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当然,对于天地会那些与拜上帝教教义相背离的隐语、暗号,洪秀全一概抛弃,如“皇帝”、“大哥”等。1848年,萧朝贵就假托“天兄下凡”,谕令洪秀全“但尔称王,不得称帝,天父才是帝也’。至于“大哥”,那是天兄耶稣的专称。
洪秀全曾说过一段话:
“我虽未尝加入三合会,但常闻其宗旨在反清复明。此种主张在康熙年间该组织初创时,果然不错。但如今已过二百年,我们可以仍说反清,但不可再说复明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恢复汉族山河,当开创新朝,如现在仍以恢复明室为号召,又如何能号召人心呢?况且,三合会又有数种恶习,为我所憎者。例如:新入会者必拜魔鬼邪神及发三十六誓,又以刀加其颈而迫其敲财为会用。彼等原有之真宗旨,今已变为下流卑污无价值的了。”
其中深意,诸君慢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