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应该一直在挂念他的儿子。
时间往前推移,回到那个夏秋交错的时候,我想起来了,那时我正好十七岁,也是在那一年,我要离家远行,我那时离家的样子在外人看起来很风光,敲锣打鼓,我带着大红花走在前面,很是威风八面。那时少不更事,尚未感觉到离家远行是什么滋味,只是回过头看见父亲挤在送行得人群中,爸爸个子不高,送行的人又多,他只好拼命的往前挤,才能看见我。
我用力的朝他们摆摆手,“爸,妈,回去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我大声的喊道。说完,我转身上了汽车。
我的目的地是石家庄,而我们县城没有火车站,就只能先乘汽车到市里,大客车从武装部缓缓开出来,我坐在车上,看着慢慢倒退远去的街道,虽是少年心性,但也有些怅然若失。大客车穿行在县城的街道中,它跟我一样,胸前也带着大红花,我想它那时是幸运的,因为车厢里少年的父母在牵挂他们孩子的同时,也会牵挂着它。但是在充满牵挂的车里,却丝毫感觉不到远行的悲伤,或许有,或许只持续了那么几分钟,然后有的少年拿出手机,有的少年拿出扑克牌,喧闹和嘈杂顿时涌起了车厢……
车要过加油站的时候停住了,司机要去加油,让我们等一等。车刚一停稳,周围就停了许多出租车、摩的,一大群人像是赶集一样涌了上来,那是车上少年的父母,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车辆要加油的消息,连忙从武装部赶了过来。他们上车以后,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顿时变得拥挤起来,他们一边呼唤着自己孩子的乳名,一边四处寻找。我在人群中发现我的爸妈,他们在人群中间位置,因为我的座位比较靠后,他们没有看见我,只好大声呼喊“明明”,那是小地方土话,那是我的小名。
我听见后,急忙喊了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因为车里人太多,声音太嘈杂,我喊了好几声,他们才听见。听见之后一脸欣喜,挤到我身边来。
妈妈一脸高兴的说:“他们说,每年送人的车都会在加油站停一会,原来是真的。”然后把我的箱包翻出来,往包里塞了一大包吃食,这是昨晚妈妈为我准备的,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嫌麻烦,就故意没有拿。妈妈一边往包里塞一边埋怨我,这么大个人还那么没记性,去那边了可不能这样。我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妈妈把我箱包的拉链拉好的那一刹那,忽然就掩面抹了泪,伴随着轻微的抽噎,我顿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爸爸。
爸爸今天是一身正装,那条红色领带是妈妈前几年买的,这是他最好的衣服。我看向爸爸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睛,可是我还是看到他的眼睛,红的吓人,眼球里还布满着血丝,猩红的眼睛加上密布的血丝,可是又显得透亮,为了抑住要夺眶的泪水,爸爸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翻滚着喉咙,颤抖着嘴唇。他没有去安慰妈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妈妈的背,然后对我说:“到了那边,要好好听领导的话,需要钱了,给家里打电话。”我那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的点头。打我记事起,哪怕生活和命运再苦难,也没见爸爸低过头。那年因为腰椎间盘突出,爸爸住院,手术后恢复不善,在床上疼得直吸凉气,他并没有大喊大叫一声,只是默默的受着,有一回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让妈妈把我叫到床边,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抓着床单,床单扭曲的成了一道道皱褶,而握我的这只手却没有用力,只是握着。
现在想来,能击败一名父亲的,只有他的孩子。能成就一名父亲的,也只有他的孩子。
司机加完油回来了,带车的领导,开始催促来送行得父母,爸爸用手抹了把脸,使劲的眨了好几下眼,然后对我说:“我和你妈妈走了,你到了之后要记得来电话。”妈妈拉着我:“在那边一定要听话,那里不比家里啊。”我连忙道:“我会的,我会的”。
他们在带车领导一再催促后,下了车。
车辆再一次发动,缓缓离去,我看见妈妈又在擦刚止住的泪花,爸爸则静静的站着。他们看着我的车,我看着他们,我们越来越远。
互相不见之后,我扭过头,不想同伴发现我的眼睛,只好打开旁边的窗户,任凭风把眼睛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