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和坐在我身边的女生告别。我没有问她的姓名,她也没有和我再联系的意图,我和她之间拥有的,仿佛只剩下冲向食堂这个相同的目标。
“铛铛”两声,我的手机响了,是安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我想再考一年。再考一年吗?我有些惊讶,可是明年再考,还是可能会落榜,有些东西并不只取决于你啊。我有点激动,我知道我记忆里的安,并不是那么固执的人。安许久再没来过短信。我手里握着手机,忐忑不安的走在校园里。
“让一下,让一下。”当下正是中午,学校里大批的学生赶着往外面走,我不幸成为其中的一员,所以也只好顺着潮流像海带一样随着水波漂来漂去。任青曾经无数次的说过,我是那种犹豫不决喜欢受人支配的人,而安则正好相反,她对自己所爱的是那么的坚定和执着。我点点头,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高三填报志愿前的两个星期,父母的一番劝阻让我轻易的改变的攻读中文系的初衷,而三年后,当我再一次面对选择时,我依旧踌躇不定,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属于哪里。
大三暑假前的一晚,我照例和每个假期回家前的夜晚一样,毫无目的的走在上海最繁华的淮海路上。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在我眼前穿来穿去,每个人的眼神不知是冷漠还是焦急。我双手插在裤袋里,感觉不到对这个已经生活了三年的城市的一点的熟悉。不知怎么的,我对某个不是家乡的城市仿佛永远会觉得陌生,上海不就是这样吗?高三毕业后,我顺利的考入上海的一所大学,当我从浦东机场走下飞机,进入到中国这个经济最发达的城市时,我还自我安慰似的告诉自己,这里和北京,其实没什么区别。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拥挤繁忙。
我循着自己经常散步的路线,走入地铁站。自从高中那年接触安妮宝贝的书后,我便对地铁有了特殊的情怀。大学里很多闲暇的时候,我都会像今天这样拿着一罐咖啡,穿着土黄色的棉布衬衫在这地下的世界里穿行。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放松的形式,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让我更肆无忌惮的想念安。三年前的高考不仅让我告别了文学,也让我失去了和安的联系。可三年后的今天,当再一次面对人生的选择题时,我依旧没有长进,我还是匆忙的在某个看似正确的答案上先轻轻的圈上一个圈,再把笔尖放在另一个选项上犹豫不决。但人生永远一次,短暂的青春无法满足我们所有的好奇。我无力的靠在广告牌上,我真的很想跨专业考研去读中文系吗?我问自己,四年之后,我还有这个勇气吗?
突然地,巨大的风从一侧快速的刮过来。地铁来了。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待地铁的门“唰”的一声打开,一脚踏上去,找了个不很拥挤的地方站住了脚。自从任青走后,大学四年里,我很轻易的就爱上了地铁,因为在这孤寂而又狭小的空间里,我不必再为该想些什么而大伤脑筋。我曾经读过一本悬念小说,里面写到男主人公会因极度的思念一个女孩而在飞驰的地铁玻璃上看到她的身影,于是每每我再登上地铁时,都会不顾别人鄙视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直到自己前面就是地铁的玻璃。
我想看到任青。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知坐了多久,我随着汹涌的人潮走出地铁车厢。站台上的人匆忙的丢掉手中的垃圾,快步朝开启的车门走来。我拿出手机,打开短信编辑,快速的写下几个字,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任青?不一会,任青的短信欣然而至,我在北京,你打吧。于是我倚靠在大厅的石柱上,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很快,手机的那端传来温柔的女孩声音。虓,我是任青,怎么了?
听到任青的声音,我竟然有些哽咽,任青,你的声音不一样了,你从前不是这么温柔的。任青咯咯的笑起来,你有病啊,这可是长途哎,快捡重点的说吧,对了,你明天不就放假了吗,回来咱们去吃火锅吧。嗯,我说,任青,这个暑假我回不去了,我要准备考研了。任青噢了一声,显然有点失望。没关系,那你要加油哦,要注意身体啊。我沉默了一会,等任青那边平静下来以后说,任青,我想考中文系。任青啊了一声,接下来是一阵连珠炮似的咆哮,你疯了吗虓,四年本科,你不是读的工学吗?怎么你现在又想转专业了呢?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吗?
是啊,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也不断的问自己。面临人生的选择,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重拾起童年时的梦想,在黑暗中快乐的踽踽独行。另一条则是继续我现在的专业,可能会很顺利,不久以后,我将有光明的未来和稳定的生活,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须努力去忍受我不喜欢我不爱的事业。虓,现实一点吧。任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你不知道有太多中文系的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吗?理想和现实,永远都是有差距的。电话那端的任青有点急,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否把文学想得过于浪漫了呢?过于浪漫?我不解的问任青,我不太懂。任青咳嗽了一下,虓,你中毒太深了,小说永远是小说,即使再美,再绚丽,也依然不是生活。现实中的文学远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那般浪漫。就如同在离地面一下几米的地铁里,你最常见的只是穿工装窄裙的上班族,而不是穿白棉布裙子的女孩一样。
我嗯了一声,明白了任青的意思,我突然想到其实我也曾经因侦探小说而把刑警这个职业想象得过于浪漫。在小说里,侦探们只需叼个烟斗,循着罪犯的蛛丝马迹推理下去便可以捕获犯罪嫌疑人并获得很高的收入。而在现实中,刑警们则经常要与歹徒进行殊死的搏斗,每月发下的薪水可能还不够一瓶兰蔻的钱。我叹了口气,任青,你果然是我的老师。任青又咯咯的笑出来,你是不是又醍醐灌顶了呢?
挂断了任青的电话,我若有所失的沿着站台向前走着。我不敢往站台下看,因为我担心我会有跳下去的冲动。我一口喝尽手里的咖啡。“哐当”一声把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该死的地铁又来了。我停下脚步,转向铁轨的那个方向。然而无论我百般个不乐意,任青说的真的没错,或许我们所爱的并非真正适合我们,就如同能够一直和睦下去的夫妻往往都不是对方的最爱一样。可是我始终是这样生活在某个特定世界里的人,甘愿自欺欺人的相信地下铁里真的有穿着白棉布裙子的女孩。于是久而久之,我便深陷一个自己挖掘的泥潭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任青,我在心里乞求着,把我拉出去好吗,我快不能呼吸了。
地铁轰鸣的驶入我所面向的轨道。我闭上眼睛,迎面刮来的风几乎把我的灵魂吹走。待地铁停稳后,我缓缓的睁开眼睛。而随着我瞳孔的逐渐变大,一个模糊的背影出现在我面前的这面地铁玻璃上。
穿白棉布裙子的女孩,我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