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6.0
师父又罚我在小黑屋禁闭了。
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几条:其一,今日没有好好练棋;其二,今日又偷偷练剑了;其三,暗地里和肉铺张屠吐槽师父他老人家之厨艺过于不堪入目被卖了。
因为前两条是本人常态,所以大概率是第三条了,那个死胖子!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师父一起生活了,老人家推崇教育,他曾在集市间传道曰:人生诸事,不过棋盘之上,百格而已。欲解构真理,彻悟宇宙者,速到我这儿报名。
台下的张大妈说放你娘的狗屁你先把欠我的酒钱还了。
所以你可以看出来,我和师父的经济状态并不好。因为收徒效果甚微,为此我只得频频去棋院与他人赌棋,赚得几两碎银。我自幼学棋,早已成了我的谋生手段,棋院里面的公子哥们不是我的对手。
我问师父:我们一直这样维持生计似乎不是个办法。
师父说:是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围棋已经要被世人遗忘了。
我说:师父我的意识是说我们再在棋院里招摇撞骗迟早要被抓的。
没错,其实我每次赢棋都是靠师傅在一旁偷偷指导,我和他商量出了一套很隐蔽的暗号,我的棋艺实在太差,我不是棋院里公子哥们的对手,没有他老人家在旁辅佐,我怕是要输个倾家荡产。
我不喜欢练棋,我真正向往的天地,终究不在这方寸之上。
我又问师父:咱不是还有剑吗。
师父一愣,良久没说话。我知道他沉默的原因,师父常说围棋已经被遗忘了,但真正被世人抛弃的,正是我们手上的剑。
自禁武令之后,师父就一直反对我练剑了。
关于朝廷的这一纸禁令,世间众说纷纭,一说因今天下太平,圣上觉得武学已是粗鄙技艺,没必要再于民间形成潮流;二说圣上曾遭贼人刺杀未遂,心生余悸,便下令世间不许再有破甲之剑、不可再挽五石之弓;更有甚者,传言庙堂之上,有狼子野心之辈在酝酿某某阴谋,他们害怕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仗义出手,便想从源头上扫清掣肘。
不管如何,剑已入鞘,或沾尘,或生锈。人们对江湖的追求早已寂灭,普天上下,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可师父放不下他手中的剑。
我幼时不记事,可模糊间总能记得师父的身影,他一身白袍,恣意狂傲,似银龙狂舞,剑气冲霄。
他教我各门各派的招式,希望我能将他们融会贯通,继往开来。我说师父你教我这么多我记不住啊。他狠拍了我的头说让天下第一教你还嫌弃这嫌弃那。
我说师父你真的会绝世武功吗,可为何昨天我们吃霸王餐被张大姐的伙计追你跑那么快。
师父更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废话,我他妈要是不会武功可以跑得比你快吗。
师父曾在无数个夜晚趁着酒劲痛哭流涕,我劝他,嘿,这没必要,就是咱们练剑得偷偷地练了。
不一样,他说。
我说,没啥不一样的,师父你白天交给我的招式我领悟的差不多了,看徒儿给你舞一段。
师父流着泪说:这条路,已无人再走了,咱们的剑,到头了。
我摸了摸头,没太听懂。
经年以往,一场变故打乱了我们的生活。
京城里忽然升起了一股白雾,这股白雾庞大无比,将整个帝都都笼罩在内。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从雾里出来,人来人来的京城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座鬼城。
师父收到消息后,默默提着剑找到我,嘱咐道:“我要去一趟京城。”
“为了那阵雾?”
“雾中有邪祟,我是天下第一,我应该要去。”
我说:“师父你认真的吗,昨天你和我打还没打过我来着。”
师父哈哈大笑,说:“这几年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偷练剑,为师多年的栽培没有白费。”他看了看京城的方向:“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东西,总要走下去。”
只见他扭头走向远方,背影像是莫名像是归家的游子。
我摸了摸泪,心说师父你这话像是在交代遗言。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师父确实一去不回了。
这天,我收拾着行李,也提着剑,本来想再找一个人说说台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妈的。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是张大妈和一众街坊们,他们泪眼婆娑的站在门口。说着什么风萧萧兮易水寒之类的话。
“你是最后的希望了呀。”张大妈拍了拍我的肩。
“你这么多年在后山偷偷练剑俺一直知道。”李大爷欣慰地说。
“是啊是啊。”大家附和着。
我心想原来大家一直在窝藏朝廷命犯。
又有个人往我兜里塞了一把银子。
“我等你回来,教我下棋。这是拜师费。”是布坊的萧姐姐。
我望着他们,眼睛一下子也红了,不知道是在哭师父还是在哭自己。
我终于走到了京城的白雾面前,一阵恐惧爬上了我的心头。
我摇了摇头,走了进去。
没走多远,我看到一个提着剑的身影站在我面前。他由白雾组成,无面无相,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提剑向我袭来。
我也拔出了剑,既紧张又兴奋。
前三十剑,我看到了往日手下败将的拙劣技法,我从容应对,不输他们。前六十剑,无数前辈所创立的绝技轮番上演,我冷静招架,不惧他们。最后三十剑,我愣住了,在烟雾缭绕的身形中,我看到了师父和自己的影子,面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招式,我应对得越来越吃力,直至力竭。
啊,我听到了,我听到在滚滚雷鸣之中,千载岁月的历史大势裹挟着无数先贤向我呐喊、声如洪钟地发出同一个审判:剑道已死。
剑道死了吗?
我的手颤抖不已,望着残破的剑身,沉默不语。
师父阿,我们的剑已死了吗?
他的剑抵在了我的脖子上,只消轻轻一划,我便可与师父相会了。我回想起跟老人家最后一次操练,灵感忽致,使出一招师父没教过的招式,占了一个大便宜,最终使得师父败下阵来,他激动地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大叫好好好。
我对着那阵白雾说:“看样子你学会了自古以来所有剑谱了。”
可曾见过这招?
我迎着他的剑,感受到脖颈处一阵刺痛,将剑刺入了他的心脏处。
在那之后,我仍然一边教他人下棋,一边练剑。师父说得对,有些东西,总要有人传承下去。世人喜欢称我为棋圣,但他们都不知道——
若我落子得当,云层之上便有雷鸣攒动,想必是师父在天上称赞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