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骤然变脸。高空扬起的枯树叶,像一群失魂落魄要冲出突围的麻雀,横冲直撞,漫天翻飞。
狂怒的风似乎也累了,刚刚平歇下来,又将豆大的雨珠密集地斜射,大玻璃窗瞬间雨水漫淼。
雨帘!呃不,是绫罗!我索性将书扣放到书桌上,将转椅转向窗。
对,是绫罗,是上天的织物,是天仙们用纤纤玉指织的,是送给我的,终有一天我将掬它于双手细细的去感味,感味它的轻薄,感味它的滢澈,感味它的柔软。然后用它做一把透明的伞,做一个透明的长围巾,做一个透明的房车,我要好好利用上帝的礼物。
雨帘不住地下滑,问天,你是在挥泪编织它吗?这世界离经叛道?可你连悲愤的泪雨都能织出诗意来。
天真?眼前蹦出两个字。它们怎么组合到一起了?文字海洋浩瀚,单把“真"字捞出来相匹,是因为只有天老笑怒皆真情?唔!一定的!一定是这样的!
“当!当!当!当!……"沉闷的落地钟声在高阔的一楼客厅响彻屋宇。我的视线挪开窗口拿起桌上的手机。
静音,冷落它多半天了,一对萌萌的小脸己示逾百。点开,小红点长长的一串大有爆燃之势。A群,B友,C群,D友,友E,友F,……有的已筑一千多楼层。还有几个热心肠的人一如既往的热情:牵挂,友谊,珍惜,岁月,大吉,永恒……。我的眼前出现一摊子过了季的腐烂的葡萄粒,上面爬满了蛆虫,发出霉臭。胃肠突然翻江倒海的要呕吐。喝了口水缓解,上下滑动机屏。心里喃喃真那么在乎他人的快乐和友谊?菩萨心何以修得?
就将删完,又一个铃声,点开:一个研究生跳楼……死于贫穷……
倦感袭来,头注水似的沉重,搭到桌上昏昏欲睡。
荒芜的小径,我漫无目标地走着,走了很久,一个巨大的厂房挡住了去路。房子的边角一扇锈迹斑斑兰色的小铁门虚掩着,我小心翼翼地扒开进了去。里面浑浊肮脏,机器轰鸣,是一个快速运转的生产流水线。粗糙的橡胶传动带上一个个小矮人从传动带末端滑落到满地污水的地上翻个滚弹跳而立。看起来很滑稽。
几个模糊不清的面孔似曾相识,见我进来抖了抖身上的污水,呲着黄牙笑着用唐老鸭式的嗓子喊着向我拥来:早晨好!亲!秋凉多添衣,笑一笑十年少,友谊天长地久,养生十八条……每人手里拿块蜜糖向我嘴里塞,这是友谊牌,这是真情牌,这是万年牌……以笑接纳他们的美意,笑脸却立刻冻住。两腮欲将爆裂似的疼痛,声音如蝇绕耳翁翁作响,我捂住耳朵从鼓胀的两腮挤出一丝气流连连地谢谢,谢谢,一步步的后退,仰身坠落山崖。
从惊戄中醒来我擦了下额头沁出的细汗。奇了怪了,拿祝福当餐桌上的美食永远吃不腻嚼不烂,天天把现成的未曾走心的复制品拿过来送人,与送假钞何异?纵然天天制造垃圾不犯法,往人家门口扔垃圾岂不是太不懂做人的分寸?
我起身走出书房下楼。
打开音响,按开墙上的开关,蓝色的星群在天棚静静地望着我。
那是多年前的仲夏天天望着遥远的星空呼唤,第七天,一群星星入室坐客,再也没回去,实现了我童年摘星的梦。
窗外幕布微沉,我已在星辰漫游。星儿们如我一样爱音乐,随着旋律的哀愁欢快忽明忽暗。太阳照常升起……城南夜……人面桃花……天鹅湖……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我关掉音响,上楼进书房。
开窗,雨后的空气为宁静的晚秋增添了几分凉意。深吸口气,满心清爽。我高高举起手机抛出!穹窿下一个黑色的抛物线落进了沉睡的池塘。
关好窗,回头,拉下玻璃罩台灯下面的小拉绳,小小世界的门徐徐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