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的丑女人拉架子车从我们门口过，车上半蜷着她男人，他的头上脸上都是血。丑女人的架子车过去，路上留下一行血点点。

太阳很大，丑女人脸上湿湿的，头发也滴着水。她把架子车从村西头拉到村东头，在杀猪的喜娃家门口停下了。整条街的人都涌过去看热闹。我们也跟过去，躲在大人腿后面看。

喜娃家门口围了密密麻麻的人。丑女人在中间叫：“喜娃，你给我出来！喜娃，你快出来！”她男人仍旧蜷着不动，偶尔呻吟两声。喜娃家的门闭着，半晌没开。丑女人更大声地喊，一边喊一边哭：“天王爷，打了人总不能不管啊！喜娃，你看你把我男人打成啥样了？喜娃他妈，你看看你家的二流子把我家人打成啥了？”

丑女人哭哭闹闹，人群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用三只眼睛在看，一会儿看看丑女人，一会儿看看她男人，一会儿又看看喜娃家的门。后来看累了，也腻了，就两条腿挪动挪动，和左右的人嘀咕两句。大家都在等喜娃出来。喜娃应该出来，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果然，门垮地开了。喜娃大步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刀，好长一把杀猪刀！好多人倒吸了口气！喜娃他妈后脚撵出来，一面伸手拉他，一面对丑女人说你快把人拉回去。丑女人见他们出来，扑通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喜娃笑嘻嘻的扬了扬刀子，说你这丑婆娘，赶紧把人拉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丑女人指着他骂：“你这个二流子，你看看你把我男人打成啥了？你拉他去医院看！”

喜娃哈哈大笑几声，用刀子朝人群挥了挥，像在问大家又像在问丑女人：“啊呀，你男人？你的窝都被你妹子占了，你还能说这是你男人？！”

人群哄地笑了。丑女人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喜娃他妈也不拉喜娃了，她走到丑女人面前，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也不嫌羞先人，还说你男人，他都和你妹子睡了，你还认他是你男人！你上辈子是尼姑啊？赶紧回去把你家里的事先管好！”

女人呼地站起来，用袖子抹一抹眼泪，说：“我不管，反正你家二流子把人打了，就得送医院看！”喜娃和他妈边骂边撵，丑女人不停往后退，一直退到路上了。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着。有的说这样的男人还管他干嘛，有的说咋能不管日子还要过呢，也有的说喜娃这二流子可不敢惹。

丑女人很怕喜娃，喜娃又当这么多人的面笑话她，她更加气短，说来说去只那一句：“打了人总不能不管吧？”她的声音一截截低下去，从开始找喜娃算帐，变成责问，再变成商量，最后变成乞求。她左右望望人群，希望有人能帮她说句话，但都没人吭声，很多人脸上笑嘻嘻，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丑女人只好拉起架子车，蔫蔫地走了。她男人不流血了，也听不见呻吟，像是死了。几个好心的老婆子叨叨说叫他死了也好，又对丑女人说快把人拉到医疗站去。丑女人也不看她们，只低头默默走着，好像踩在棉花上。

丑女人拉着架子车从村东头又走回村西头，路上的血点点已经干了发黑。她上了西大路，朝南拐过去，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