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更

邮筒的铁盖还留着夕阳的温度,英子转身时,影子已经缩成了脚边一团小小的墨渍。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灯丝 “滋滋” 地喘着气,把她的脚步照得忽深忽浅。

回到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像条湿冷的毛巾,糊得人鼻腔发紧。老高正蹲在病房门口抽烟,烟蒂在暮色里明明灭灭。英子走过去,裤脚扫过墙角的蜘蛛网,声音像泡在水里的棉花:“高叔,麻烦你帮我爸处理一下。”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在眼眶里转着圈,却被她死死憋住。她怕一哭,就再也撑不住那口气。老高把烟蒂摁在鞋底捻灭,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凝重地点头:“放心吧英子。” 他推门进去时,顺带扶着门框喊了声,“太太,出来歇歇。”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时,英子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不过一夜功夫,母亲鬓角的白发像是被霜打了的草,全竖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连平日里最讲究的盘发都散了大半,用根乌木簪子松松挽着。她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的盘扣掉了一颗,露出颈间松垮的皮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晃得人眼晕。

“妈?” 英子试探着喊了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母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两潭浑浊的水。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英子一跳,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怎么了英子?” 母亲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抬手想摸她的头,可胳膊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您要节哀啊,妈。” 英子抓住母亲的手,那双手曾经总是暖暖的,现在却凉得像块冰,指关节僵硬地突出来,“爸走得安详,他不希望您这样。”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砸在母亲手背上,像颗滚烫的小石子。

母亲没说话,只是望着病房紧闭的门,嘴唇哆嗦着,像是在默念什么。直到老高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件叠好的蓝布长衫 —— 那是父亲最喜欢的,袖口还绣着小小的 “寿” 字。他半扶半劝地把母亲往走廊外引:“太太,回家吧,这里有我呢,您得保重身子。”

母亲像个提线木偶,被老高牵着走,路过英子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力道轻得像一阵风。

“英子,现在也不晚了,你也回去吧,这里有我。” 老高送走母亲,转回来时手里多了件英子的夹袄,“夜里凉,披上。”

英子点点头,接过夹袄裹在身上,布料上还留着老高身上的机油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她走出医院时,天已经全黑了,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像被人撒了把碎盐。

家里的院门虚掩着,推开门,院里的石榴树在风里摇着叶子,沙沙作响。英子摸黑走到自己房间,没点灯,就坐在床沿上,望着窗纸上映出的树影发呆。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地靠着床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院子里突然传来 “嘚嘚嘚” 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叩击青石板。英子猛地惊醒,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披衣走到窗边。那声音急促又响亮,带着股熟悉的韵律,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窗,晨雾扑面而来,带着槐树叶的清香。院门口的老榆树下,不知何时停着辆自行车,车铃铛还在轻轻晃悠。而那 “嘚嘚嘚” 的声音,正从门槛那边传来 —— 是有人穿着布鞋,急急忙忙地往院里走呢。

英子的心猛地一跳,扒着窗沿的手指瞬间攥紧。会是宋妈吗?可信才寄出去一夜,怎么会这么快?她屏住呼吸,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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