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母 上坟,是每年都要去的。
弟弟今年在印城过年,所以我还是要去娘家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烧纸钱。我能感受到自己与父母连接得更紧了。我能感受到我跪下去的双腿的臣服,每一叩首的赤诚。
虽然每年都是去坟前磕个头,但今年是不同的。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松了很多轻了很多,我能感受到横在我和父母之间的东西清除了很多。这个过程并不那么容易,真正接纳一些生命的痛苦有个过程,真正看透生命的真相有个过程,真正包容有个过程,真正释怀又有个过程。对于父母的贫穷,对于父亲给不出的爱,对于父亲的冷漠与自私,对于他们面对命运的无力,不是他们个人的缘由,是他们背后整个家族的状态,父母,只是他们家族的一个符号,他们显现他们家族的温度、征象。他们的整个家族就是穷,就是缺爱,就是到处索取,就是冷漠挣扎,就是没有足够的定力,就是挣不脱家族的那些羁绊,就是摆脱不了家族的那份积在每人心中的阴寒。没有足够的意志和勇气,没有办法冲破那种来自根部的低气压。当我想明白父母的生命无力感的缘由想明白为什么他们给不出自己的爱,我开始对我灰色的童年阴郁的少年进行告别。我对我的生命底色的冷灰开始释怀,我开始反省我的倔强,我的所有对父母的怨愤,我的抗争,我也心疼我的所有挣扎,那份冲破命运黑云的勇敢那份决心那份义无反顾的决绝。是的,我要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有心量的人,我不可以再被命运摆布!
在这个春节,在这个遥远的村庄,在很多时候,我警觉地观到,我容易陷入早年那种无力感,那种忧伤,那种被迷茫抹掉的恐惧。在这个地方,我曾被人嘲笑,被人视为弱者,被视为牺牲品。在城市的居所,是难出现这种状态的,因为在城市我的形态总是奋战,我没有时间回顾,没有时间停歇。
特别是和亲人们聊起一些话题时。因为每个打开的话头都关乎那些过往,那些贫穷,那些彼此的伤害,那些不被理解的苦楚……然后是些计较,一些求不得苦,这些一下子就把我推入了过去的记忆,我就开始晕眩……
因为这种眩晕,让我懂得,我该对那些原生家庭给我的痛苦作彻底的告别。我接纳它们,我体贴我父我母背后的家族所有的生之大苦,我相信他们的所以与命运的抗争,我原谅他们的无力,我确认,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勇敢,我确认我对我家族的诅咒对我命运的诅咒是我本身的浅薄,是我的贪心使然,是我想坐享其成。是我如所有生命一样只愿拥抱美好但抵抗苦痛。
我不得不确认,我是一个勇者。我靠着自己那颗欲飞翔的心,带着那一定要走出那个村庄走向更阔大的远方的笃定出发,我发誓要尝试一些父辈们祖辈们没有尝试过的生活。我一直向南,我从不退转。
我在众多拦阻中冲开一条血路,我深陷恐惧,我依然前进……
当我定定地站在讲台上对无数的孩子无数的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时,我是光亮的。我实现我的承诺。
所以,对所有生命元初的那些晦暗,那些磨折,那些所有让我觉得被鄙夷被人否定的部分我统统接受,它们都是我的生命背景,我接纳它们感激它们。我终于能坦然地确认,我所有这些苦楚都是我的菩提。当我能穿越它们然后再回头与它们握手拥抱再幸福地告别,你说,我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