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回来的那几天,很快就把家里安顿好了。
也是在这几天的交谈里,我才一点点知道,爸爸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矿上,他一直是在井下干活的人。
有关系的,才能调到井上或外面工作;没关系的,只能一直下井。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冷冰冰。
地震来临的那一刻,爸爸回忆说:
坚硬的矿井通道,反而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外面,山体崩塌,两座山几乎变成了一座,厂区和家属区都被埋了。
不幸的是,外面的人,再也没出来。
正在井下作业的老马和工友们,一开始只是惊慌,后来发现出口没有被完全堵死,心里才有了一丝希望。
他们等到余震小一些,才小心往外探。
有人说要等救援,可老马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不能坐以待毙。
他告诉我,当时看到那点清淡米汤,他心里一咯噔——
“要是等到体力耗光,再想走,连走的力气都没得了。”
而且,那时山下传来一个消息:镇上的初中学校塌了,学生伤亡惨重。
老马说,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了。
因为我就在镇上的初中读书,他再也坐不住了。
在凌乱的工棚里,老马四处翻找能当干粮的东西。
最后,他找到了一些生的大米,一把一把装进自己的口袋。
他知道,在那种时候,这些就是救命的粮。
于是,老马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工友,决定自己下山回家。
“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天意。”这是爸爸回忆时反复说的一句话。
一路上,前面的人可能刚走过,后面的人就被滚落的大石头砸死。
路边的家属区,三楼变一楼,消失的两层楼,连同楼里的人,也一同消失。
废墟中不断传来呼救声、惨叫声,想救,根本没有条件。
老马一边走,一边死死盯着周围的山体变化,计算着安全的路线。
他一路咬牙坚持,终于到了我读书的小镇。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女儿还在不在?
从矿井出来一路爬山涉水,脏兮兮的脸庞,他匆匆赶到我的学校门口。
他说,当看到学校的教学楼还屹立不倒时,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
原来,镇上有两个初中,报信的人没分清,是另一个学校伤亡惨重。
我们学校很幸运,基本零伤亡。
正在老马抹眼泪的时候,一个老师从校门口出来,问他找谁。
他说:“找初三一班的某某某。”
老师正好认识我,告诉他:“孩子没事,你放心。但要看看有没有被家里人接走了。你可以去广场看看,如果家里人接走了,就回家了;没接走,就在广场集中安置。”
老马本来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快到第三天了,如果在广场找到我,就意味着妈妈没来接我——
那可能就意味着家里,基本没有了生的希望。
就这样,老马拖着疲惫的身躯,忐忑的心情,一步步走向广场。
那一刻,他终于释怀了——
因为在这里,没有看到我。
他终于可以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