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9期“喧嚣或宁静”专题活动。
后来何丽知道,那一天之前,她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二鬼是凌晨三点被一个男的和两个女同学送回来的。二鬼醉得不省人事,她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任由女同学一左一右在胳膊上架着挪回来。
跟着她们三个女孩子的男的,是比女孩们大不了两岁的社会青年,见何丽用杀人眼神盯着他,他坦然微笑着说:“阿姨不用担心,我就是看见三个女孩子喝多了,帮忙送回来的。刚高考完,很多学生在我家的KTV聚会放松,年轻人在一起,难免放浪形骸了些,她们没做出格的事,就是一起K歌,拼了啤酒,一时忘形忘了时间。我见她们都喝得晕晕乎乎,又这么晚了,就问了地址帮忙送回家。同学安全送到家了”,他指了指二鬼的两个女同学,“我现在送她们回去。”
男子说话的空,二鬼一摊烂泥四脚八叉地在沙发上呼出一口酒气,“咕-咕”打了几个嗝,口水自下颌淌到脖颈,何丽恨不得抽二鬼几巴掌。
“辛苦你,辛苦你们啦!那你们慢走。”
高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二鬼就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出去玩,临出门,几双看似乖巧无辜的眼神看过来:“阿姨,小茹和我们下午庆祝毕业,会晚回来,请您不要担心。”
何丽是某瘦身产品区域总代理,整天风风火火忙碌着,知道孩子和谁在一起干什么事,她就没当回事。晚上回来已经十一点半,洗漱完没等孩子就睡了。这个二丫头胆子也太肥了!平时成绩稳定落后,三年也没见用完两支笔,小区里几个学霸女孩考完试,人家文文雅雅恬恬静静挽着父母出去散步,反观二鬼,好像高考于她是完成了一次壮举,考个试至于这样忘形没分寸?安静的夜,何丽内心翻江倒海。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小区的早晨安静得能听见谁的心跳声。早七点四十五分,何丽二里远就能听见的大嗓门,打破了门口的宁静,“二鬼,快!紧走几步,送了你我还有事。啥?吃饭!你倒是早些起呀,少吃一顿饿不死,中午一起吃吧。快!八点了,同学们肯定都去了。”
何丽骑在电动车上,右脚点地,催打着呵欠不情不愿挪步走的二鬼。挪出楼宇门的二鬼揉揉眼睛,嘟嘟囔囔:“麻烦了,人家不想去,偏要拽着我去。”
“今天老师和同学们拍毕业照, 这可是高中最后的聚会,要和老师同学好好告别。”
二鬼坐上后座,随着何丽风一样没了踪影。
何丽爱干净,家里的地板很少用拖布,每天七点出门前,何丽都会细细扫完地,蘸湿两块厚毛巾,蹲趴在地上,一个屋完了接一个屋,后退着擦地。孩子们上学早,没见过她做这些活。二鬼睡得深沉,何丽轻手轻脚推门,门还是“砰”地响了一声,再加上她后退着擦地,难免会碰到屋里散乱的东西,二鬼不耐烦地翻身,揉眼斜瞄了一眼,恼火地嘟囔:“什么时候不能擦地,非得扰我的自然觉,烦死啦!”
何丽不温不火地问:“你给我挑个时间,你不帮忙做家务就算了,还好意思说。你妈我有你的闲空吗?家里干净整洁,都是我见缝插针做的,你现在倒是闲下了,答应我干家务,应得爽快不动工。”
二鬼翻个身,“我不是不干,我是忘了。你要是留着,我想起来肯定会擦的。然后你自己擦完了,又怨我不干活。我妈不讲道理。”
“……”何丽翻着二鬼看不到的白眼,朝二鬼床上盯了几眼,继续麻利擦地。
“妈,为什么要趴着擦地?”
“……”何丽的手停了一下,不由哼了一句:“你妈我玩呢。”
“发明了拖布是干什么用的?你这不是没苦硬吃么。”
“没苦硬吃”,这是二鬼第几次说这个词了,每次她说,何丽就感觉无语。
二鬼上初中的某个周末,何丽在客厅里看选送央视的感动中国纪实故事:某偏远乡村一户人家,父亲打工养活四口之家,母亲在家种地,两个女儿懂事乖巧。灾难悄然而至,父亲在工地坠亡,为了供两个女儿上学,母亲也到父亲工作过的工地干活。因为工作环境差,母亲不久得了风湿性重病瘫痪在床。姐妹俩只差一岁,一个初二一个初三,成绩总是年级第一。怕母亲一直躺着起褥疮,隔一两个小时就得给母亲翻身,姐妹俩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在学校门口租了简陋的房子,带着母亲去上学。课间十分钟,她们跑出来给母亲翻身、喂饭,每天都笑呵呵地干家务,和母亲说笑,等饭切菜的时间也不忘记英语单词,互相背课文。
何丽看得潸然泪下,她叫屋里的二鬼出来,想用这个现实事例让二鬼受感染懂得感恩惜福。电视里的俩姐妹,一个干家务,一个给母亲洗涑换衣,她们走路用跑,晚上安顿母亲睡下,姐妹俩难得安静地看书学习刷题背书。
“你看,这两个女孩子多优秀,多懂事,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能成绩优异。别人是父母呵护孩子,她们是反过来照顾母亲,太让人心疼了。她们的母亲真有福。”
二鬼呵呵笑了几声,不以为然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们姐妹这样做是逼出来的,她们没有选择,我有啊。妈,你要是也成那样,我也会像她们那样照顾你。你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着嘛,我的孝心无用武之地。没苦硬吃,我有病啊!”
二鬼边说边摇头,兀自推门进屋,“砰”地一声,把心绪凌乱的何丽挡在门外,兀自感叹人生。
高中有食堂,但县城的孩子都能回家吃饭,二鬼以在食堂吃饭为由要零花钱,家里与学校只有十分钟路程,在校吃饭的都是村里或外地的住校生,二鬼很少在学校吃,喜欢在学校附近小吃摊或饭店吃。何丽和二鬼同学聊天时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她难过地问二鬼,为什么家里有免费的饭,却非要在外面花钱买?
二鬼眼一抬,眼里掠过一丝心虚,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冬天冷,夏天晒,来来回回耽误时间,回了家还得等你做饭。等到饭好了,你又嫌我端碗姿势不好,吃饭吧唧嘴没样子,还有我不爱吃醋,你做菜老爱放醋,肉也不多放一些。所以,所以我不想回家吃饭。我有病啊,干嘛没苦硬吃!”
何丽听得万箭穿心,只感觉自己如果能失聪失语倒是好事。
这样的时候,何丽就感觉她以前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何丽是家里的公主,她对学习兴趣不大,初中毕业就没上学,爸妈和两个哥哥宠着她。19岁那年,上海人给村里投资建厂,建厂施工的电焊工组长对她一见钟情,小伙子是本省的外地人,为了何丽把家安在村里,他一个月工资就有三四万,他们的结合就应了那句“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电焊工工作流动性大,经常不在家,但钱源源不断地寄回家。何丽生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女儿有妈妈替她照顾,何丽花枝招展地和同伴们逛街、打麻将,花钱如流水。二鬼5岁那年,他们在县城买了学区房,孩子幼儿园、小学、初中都不用接送。
何丽恣意挥霍着时间和爱人赚的家用,直到二鬼12岁的暑假。爱人难得休了一月长假,那天徒弟们来家吃饭喝酒,爱人喝得尽兴,推杯换盏,直喝得迷迷糊糊,第二天何丽醒来再也唤不醒爱人。就是从这一天,何丽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三十出头的何丽在爱人三周年后,迫不及待地嫁了一个坐过牢的头婚男人,他们是在打麻将时认识的,过惯了靠男人养活的日子,何丽选了再嫁。男人本非良人,何丽陷入家暴的火坑,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年婚姻,何丽带着大鬼二鬼,还有刚生下的三女儿,脱了一身皮才和家暴男离了婚。
电焊工爱人留下的积蓄何丽不动,她要靠自己的双手给孩子们一片天。
曾经吃喝玩乐二十来年,何丽倒是认识不少人,有这些人做基础,做微商何丽很快上手。她在微信里发广告,给人们送菜送水果,成了朋友圈里的跑腿。再逐步扩展送货的种类。疫情解封后,减肥产品卖得最火。何丽姣好的身材胖到140斤,本来想着用点减肥产品给自己重塑形象,结果由顾客变成和县区域总代理。产品代理是要跑,要说,要刨,要抠,才能有业绩的。
大鬼从小文静懂事,学习没让何丽操过心,后来考了一本的本省师范大学。二鬼从小心野,何丽顾不上管她,三女儿小,离不开人,她就背着孩子搞事业。等到三鬼三岁上了全托的托儿所,何丽终于活得像个人样了。
高考分数出来得没有一点悬念,二鬼考了389。正常发挥的成绩,母女俩内心都没有涟漪,能上啥上啥,何丽不纠结,二鬼不内耗。
大鬼大二刚放假,再把三鬼也接上,一家四口安安静静吃着家常饭。洗碗的时候,二鬼殷勤地抢着洗。见何丽悠闲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二鬼柔柔地黏过来给何丽捏肩,“妈,给我买一个手机吧。”
“行!”何丽享受地继续闭目养神。
“我想要最新款的X6折屏手机……”
“二鬼!你以为咱妈是印钞机,这款手机要一万两千多,我看你是欠揍!看打!”温婉的大鬼提溜着二鬼的后衣领,抬起大长腿作势向二鬼臀部踢去。
何丽被“一万二”惊得坐起来,“啥?! 一万二!打打打!给我狠狠地打不知她娘死活的二讨债。你说你是能用这个手机给咱家谋利,还是给人民造福,每天不是出去打台球就是KTV,也好意思要出口。想买也行,自己打工攒钱买。你是不能美团,还是不能送快递,还是不能到夜市洗碗端盘子?你可真不心疼你娘的一身老骨头。”
“妈,你不是刚得了10万的奖金么,一万二小意思啦,你给我买一个,以后我赚钱了还你。不要没苦硬吃!”二鬼不死心,在姐姐提溜的掌控下挣扎着又提了一嘴。
何丽怒目圆瞪,大鬼二鬼一起关门回屋。
夜色如水,华灯迷离闪烁,静夜中的何丽内心一阵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