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儿姓刘,单名儿一个巧。
刘巧出生在平西镇三水村,二十二岁嫁给了三湾儿镇辛延村的陈铁丰,陈家上一代本家兄弟四个,到这一代,本家兄弟十二个,陈铁丰排行老五,小一辈儿都叫他们五叔五婶儿。
刘巧样貌俊俏,为人实诚,勤劳节俭,心灵手巧,无论在三水村还是辛延村,都被认定为好媳妇,将来准找到好婆家。
结婚初,大家都叫她巧儿,由于陈家在村里人丁兴旺,本家人算一算也有三十来口,慢慢的村里人都随着叫她“她五婶儿”。五婶儿这个称呼就叫开了。
结婚前几年,陈铁丰对待五婶儿百般的好,五婶把家里照顾的也百般的周到。
慢慢的,两人添了孩子,日子过久了,新奇劲儿也过完了。陈铁丰的本性就露出来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打老婆是村里稀松平常的事儿。
介绍人说起五叔时,把他说的百般的好,如何如何实在人,如何如何老实话少,还不是五婶儿的刘巧,图着过个本分日子,就定心给五叔,成了后来的五婶儿。
成为五婶第四年,介绍人的谎言被戳破了,五叔开始打老婆,五婶儿从妯娌姑嫂公婆以及皮肤上的青红紫,领略到了五叔的可怕。
身边的人劝慰她的话都是:“唉,铁丰就是那样,这还年轻,过成老夫老妻,就好啦。你容容他吧。”
那以后,五婶儿的苦涩开始像秋天的雨,稀稀拉拉,没完没了。
临天黑玉米串儿没有挂完,五叔把五婶儿按在炕头打一顿,大嘴巴是少不了的,像上螺丝那样拧她的腰,五婶儿先是疼的流眼泪,告饶,后来开始争辩,再后来开始破口大骂。
玉米收了一年又一年,挂了一串又一串,离老夫妻的年月还是那么远。
这五叔不知道怎么养成这样的,他打五婶儿的时候,她越告饶,他就打的越欢,但是争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她越争辩,他就越气愤,那气愤自然变成更多的拳头砸下来。
这样的生活中,刘巧慢慢退去了,真正的成了五婶儿,她越来越耐得住疼,她开始破口大骂,有时候还反手推一把。
当然,五叔也成为了真正的五叔,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某个十一月下旬的晚上,五婶儿抓了一把五叔的头发,被脱的剩下秋衣秋裤关在了门外。如果她去别人家求助,第二天必然遭致更重的毒打,如果就这么站在外面,冷的她实在受不了啊!
五婶儿家隔一户人家前面的房子,是三娘家,都是自家人,住的相近,三娘,二伯经常去五婶儿家调解。
不过调解通常换来的是五叔加剧对五婶儿的毒打。
这一晚,三娘听到吵闹,不放心,穿上大棉袄去看看,这一看,五婶哆哆嗦嗦站在门外。三娘气的大骂,五婶儿赶紧捂了三娘的嘴巴。任何外界的反馈最终都会汇集成拳头回到五婶儿身上的。
三娘领着五婶儿回家,那天晚上她们俩说了将近一夜的话。
第二天一早,五婶穿着三娘找的衣服,带着三娘给的钱,回娘家了。
五婶儿回过多少次娘家,两个儿子就挨过多少次打。所以五婶通常能忍就忍了。这一次,三娘答应一大早率领全陈家人去领出两个孩子,五婶才怀揣着不安回了娘家。
五叔不去老丈人家,因为五婶儿的哥哥和弟弟打他。
在娘家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五叔给三娘陪不是,说软话,写保证书,央三娘把五婶叫回来。
五婶回过无数次娘家,五叔说过无数次软话,写过无数次保证书,这一成套的忏悔已经完全不能哄骗得了五婶儿了。
知道俩儿子一直在三娘家,五叔也不在放学路上截他们,五婶在娘家住的就安稳了些。
她也不上地干活,每天就剪些鞋样,窗花,有时候还给邻居嫂子大娘们剪剪头发。
五婶剪刀用的非常好,这把剪刀还是她做姑娘时候常用的呢,手柄两圈是铜的,刀锋有十厘米还长一点,黑亮黑亮,一看就知道用了不少年头。平常的剪刀都是从刀背向内斜着去在刀尖部位内扣一点,五婶的这把来自姥姥家传的剪刀,是直直到达尖部,如果不小心掉下去,会把木头戳个深深的印子。
五婶从小用它剪鞋样,衣服,褥子里和面,剪线剪纸,剪指甲剪头发,剪需要剪的一切。
挨打的五婶回娘家不愿意出门,就在家里做针线活,每天拿着剪刀忙碌,身上的疼痛慢慢也就减轻了。
两月有余,五婶有点坐不住了,快过年了,两个孩子还在别人家呢,总不能不回去啊。
五叔隔两天差家里人来叫一回,叫了四五回,态度诚恳的不像是五叔。
五婶还是决定回家了,娘家嫂子和弟媳妇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结婚十几年,五婶早就不是刘巧了。
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临出门放下手里的活儿,五婶装着给两个孩子做的棉裤,将那把剪刀在手里掂了掂,也装进了布的袋子。
“你拿剪刀干嘛?怪沉的。”五婶的妈妈问。
“这把剪刀用惯了,怪趁手的,我就拿走了啊。”五婶说着,就出了门。
回到辛延村,五婶儿先去看了儿子,问:“你哒(农村对父亲的称呼)有没有打你?”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五婶感觉奇怪,这不像耐不住的五叔啊。三娘说,确实这次他态度很好,也许他真是打累了?五婶儿和三娘都这么想。毕竟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么。
五婶这次变小心了,不让两个儿子回家,自己先回去了。
回到家里,晚饭摆在桌子上了,没想到五叔会做饭了,桌子上有一盘土豆条,一碗腌萝卜,两个馍,两碗面汤,面汤里还有鸡蛋。
五婶掏出棉裤放在床上,拿着袋子问:“你还打我吗?”
五叔呵呵一笑,说:“不打了。”
五叔多少年没笑过了,这一笑,显得十分鬼魅怪异,五婶心里一下子就慌的好像恶鬼猛兽都来了。她坐下来吃饭,难以下咽,五叔还在冲她笑,五叔伸手拿个茶缸,五婶吓得抓紧了手里的布袋。
原来布袋一直在她手里,她在桌子底下偷偷拿出里面的剪刀,桌子上面一双眼睛因为恐慌而睁的巨大,紧紧盯着五叔的脸。
五叔拿着筷子,坐在对面看着五婶,还是那么呵呵地笑着。
五婶两只手在桌子下面,将剪刀反转过来,右手拇指和其他四个手指分别握住了剪刀,两只眼睛盯着五叔的胸膛。
五叔看着五婶,笑着站了起来。
笑着问了一句:“你不吃了吗?”
然后,笑着走过来。
在他走到离五婶一步远的时候,突然,一把剪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五叔惊异地看着只留在身体外面的剪刀把儿。
然后,惊异地看着五婶。
五叔慢慢的不笑了。
五婶儿觉得,五叔还是不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