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的越南之旅。

中国潜在的竞争对手里，越南实力最强，印度政府都无力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国内一盘散沙，各种资源也凝聚不起来，越南政府接近中国，效率很高，这对制造业是加分项。这些年各行各业工厂都在加速往越南转移，甚至高科技产业也在向越南转移。英特尔多年前就在胡志明设立了其全球最大的封测厂，韩国三星在2019年10越关闭了在中国的最后一家手机工厂，转移到越南，现在三星手机绝大部分是在越南生产的。施展团队走遍了越南的工业园发现，越南的很多工业园区和国内相比产别已经不大，很现代化，虽然大部分城市面貌还有点像90年代的中国城市，经过走访调研，施展团队发现越南工业园区也很像中国，主要得益于越南的招商引资政策。

比如有一个两免四减半政策，就是在中央政府批准的工业区里设厂的企业，头两年所得税全免，接下来的4年只用缴一半的税，越南的企业所得税税率是20%，这是很大一笔钱，另外，为生产出口产品所进口的原材料进口关税、出库哦货物的增值税、利润汇回税全部免除，对外资的土地政策优惠也有很多。这也能看出来越南发展经济的决心。不过，按照一般的市场规律，如果有大批制造业企业跑来越南设厂一定会带来对徒弟和劳动力的需求迅速上涨的后果，这会造成土地价格和劳动力价格过快上涨，越南的优势会迅速被削减。实际上，就建成工厂的租金价格来说，越南南部城市圈的工厂月平均租金是4.1美金/平，北部月平均租金3.5-4美金/平，中国苏州地区建厂房大概是4.2美金/平，东莞每平大概3.6美金，成都市2.5美金。与中国的很多地方相比，越南在土地方面也没什么优势。而且不仅土地租金比中国贵，水电成本也高过中国，中国的水电费大约是越南的2/3.越南目前最大优势是劳动力，制造业工人平均月薪大概2k人民币，国内制造业人均月薪已经5~6k，越南这个优势还在。但是，越南国会每年都会立法上调最低工资标准，前几年上调幅度是12~13%/年，对企业造成相当大的压力，所以最近几年有所回落，2019年的上调幅度是5.3%。

外资的流入让土地和劳动力价格抬升，这让越南政府比较警惕，最近对于投资的审批比过去谨慎了。那么，越南有没有可能发展成新的世界工厂？施展采访了越南很多企业和商会，他们认为不仅不可能，甚至连日本韩国的制造业规模都赶不上，越南可能会是中国台湾或马来的这种水平，主要理由有以下几个：

首先是规模，越南规模太小，规模小是成不了世界工厂的。越南人口9600万，GDP相当于上海市的一般，深圳的2/3，苏州GDP都比越南高一些，甚至，三星在越南设的公司的产值都占了越南GDP的25%，出口额的25%，三星的投资政策要是有变化，那对越南就是致命的。而且，三星的越南公司经营结构式两头在外，零部件、半成品从海外进口到越南，组装成成品后，也会再销往海外，越南的三星工厂是技术含量最低的纯组装加工。所以，在越南的三星工厂，除了给越南提供了就业，其他方面和越南本地的经济联系微乎其微，没带来技术进步也没完善电子产业链，三星在这设厂只是为了廉价的劳动力和一些税收类政策的优惠。跳出三星看整个制造业也差不多，越南进口的主要就是机器设备和零部件、半成品等中间产品，出口最多的是终端产品，越南的制造业是纯代工厂的角色，进口的中间产品，主要来自中国，其次韩国、东盟，出口的成品最大的去向是美国，其次是欧盟，中国排第三。而且，越南经济对外贸易有这么高的依存度，却只有非常低的贸易顺差，那贸易顺差低说明各国资本来越南设厂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来拿越南的劳动力和政策红利，有技术含量的环节都不在越南。这跟当年中国给其他国家代工起家本质不同的是，虽然中国当年也是从技术含量低的组装做起，慢慢发展出了完善的供应链网络，那越南也能复制这个过程，在未来将供应链转移过去吗？这个概率其实很低，中国毕竟靠的远不止中国政府给外资土地、税收优惠、廉价劳动力，有个东西越南是没有的，那就是庞大的国内市场。

中国之所以能逐渐产生庞大的供应链，并不仅仅依托世界市场的拉动，还依托中国内部庞大消费市场，1978年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只有9.73%，随着中国逐渐融入世界，外贸依存度到2000年发展到39.36%，2001年加入WTO后，中国的外贸依存度迅速升高，在2006年达到了历史最高的64.77%，在这个阶段，世界市场对中国供应链的拉动效应很大。此后，中国的内需市场逐渐发展起来，外贸依存度开始下降，内需市场的庞大需求，让中国的制造业供应链在不依赖外贸的情况下，都可以继续完善，现在消费对中国GDP的拉动占60%以上，2019年中国国内市场超过了美国，成为最大的单一消费市场。内需填补了外需的孔雀，这是中国供应链能走到今天的最主要原因。而越南本身体量过小，能支撑的供应链规模就没法和中国比，然后又没有庞大的内需市场拉动，一旦劳动力成本优势和政策优势没有，越南制造成本提高，在国际市场的份额就会萎缩，越南内需承接不住庞大的供应链，所以这就限制了越南供应链的分工深度，越南永远也不可能和中国正面对抗。

这意味着，转移到越南的制造业企业还是会从中国的供应链进行采购，因为中国的供应链分工更深、成本更低、效率更高，没必要在越南形成自己的供应链。不是制造业从中国转到越南，更像是中国的供应链能力跨出国门，外溢到越南，不仅不是在瓦解中国制造，反而是扩大中国制造业供应链的国际影响力。还有一点那就是中国干部。在越南的外资工厂里，不管是韩资日资台资还是美资企业，所有工厂的中层干部必须用中国人，理由比如中国人熟悉制造业行业、会管理，而且用中国人做中层干部相比直接调来日本韩国的管理层，性价比更高。但是，最重要的是中国人才能更顺畅的和中国的供应链企业对接，任何在越南设厂的工厂，不管老板是哪国人，如果不启用中国干部，就等于隔绝于中国庞大的供应链网络之外，除了中国根本就找不到这么高效率的供应链，制造业成本会高很多，那还怎么国际竞争。

比如，在越南生产一张沙发，其中90%的皮革材料来自江苏，80%的海绵原料也来自中国，生产家具所用到的夹板90%以上来自山东临沂，和家具行业配套的五金产业，其中大约60%的铁要从中国进口，晕倒越南本地加工成五金。就连用来包装家具的纸箱，也是从越南当地直接采购，但制作纸箱原料还要从中国进口，要生产纸箱，先要有原始木材做成原浆，然后再用回收的废纸打成次浆，次浆混在沅江里做出纸皮。纸皮只有一级厂能够生产，接下来二级厂会把纸皮加工成纸板，最后三级厂把纸板加工成纸箱，由于资源和规模的限制，越南目前只有三级厂，所以只能从中国进口纸板再加工成纸箱。

这是技术含量较低的家具业，越南都对中国供应链网络依赖度如此高，那技术含量更高的电子行业等就更不言而喻了，所以说，架起越南制造和中国用连联的连接，越南制造根本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