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辆银色的踏板摩托车,在我的脑海里以四十千米每小时的速度开着,开得很慢,却途径了我整个童年。
它的姿态很稳重,不锈钢的防撞架镶满了四周,背上了一个硕大的后备箱。每次打火总会发出年轻人笑声般的“叽叽”声,随着一阵尾气的轰隆,它就这么跑起来了。
它被绑上了一对粉红花色的手套,象征着它服务于一位女士--我的母亲。那时的它和我妈妈一般年轻,光滑的漆面甚至可以反射阳光,锃亮的大灯会在漆黑里开辟一条康庄大道。尤其是那好听且朝气蓬勃的声响能让我比别的孩子先走两步,未卜先知我母亲的到来。我会熟练地攀上防撞架,快速地把另一只腿跨往车的另一侧,然后让屁股重重地落在后座上。
“轻手轻脚!”母亲总是这么谴责我。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占有它的后座的。在我还在读幼儿园时,由于身高的限制和安全的考虑,我只是拥有座位前面的那一小块踏板。这是属于我的方寸天地,我常常像胡锦涛主席一样扳着前面的挡风玻璃,昂着头巡视着前方的道路,路旁的路灯、树木还有从身旁窜过的车辆,都化身成为等待我检阅的士兵。有时我会忘乎所以,把头伸得很前,甚至于我很想代替那颗大灯,以俯冲之势穿过这条街道。但总有一只手会揽住我的头,轻轻地捏了捏我的后颈皮,使我不得不往后缩。我的母亲在后视镜里面笑着,汗水在她的额头上流转,最后滴在我的皮肤上,我用手揉开,一阵风吹来,我接受了赠与的指甲盖大小的清凉。
雨天的摩托车就会变的不好看了,因为母亲总给它披上一件朱红色的雨衣,它显得十分无所适从,就好像一个精壮的小伙穿上了一条花裙子。每每下起雨来,它总是准时地抵达小学门口。一次强对流天气把太阳绑架了,黑夜提前了7个小时降临,霎时间风雨大作,雷电好像要效仿盘古把这天地劈出一道口子。摩托车还是如期而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花裙子不再是花裙子了,是一件朱红色的斗篷!在大风中骄傲地展示自己的姿态。我冒着雨坐上了后座,臀部的下坠与座位上的雨水碰撞,接着是轮胎的反馈。我急忙把雨衣一扯,便进入这红色的世界里。
“轻手轻脚!”母亲的声音由于雨衣的隔阂变得和外面的路灯一样忽明忽暗了。
我沉溺于这个红色的密闭空间,里面唯一可见的是我母亲的脊椎,它和一根承重柱一样立在那里,我不由得紧紧抱住。在这个奇幻的空间里,我产生了一种位于胚胎里的亲切感,有一根无形的脐带,把我和母亲的生命再次连接在了一起。外面的风雨飘摇,仿佛和子宫里的我并无关系。
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很少见到它了。但据我所知,它车老心不死,一直还在努力地跑着。有的时候回家我会再次启动它,只是现在紧紧握住油门的人变成了我,坐在后座的人变成了我的母亲。它打火时已经发不出那样年轻的声音了,有的时候甚至会打不着,厚重地咳嗽几声。那颗大灯亮了我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灯罩早已经蒙上了一层雾。银色的漆面渐渐地褪色了,用手能感受到那微小的千沟万壑。
我载着我的母亲在路上,后视镜里的她还是笑着,正午的阳光刺眼,她眼睛一眯,几条皱纹跑出来了,头上闪着少数的几条银发,颜色和年轻的摩托车一模一样。她的眼睛也浑浊了,现在她的包里常备着一副眼镜,她是做老师的,总怕看不见东西。
我和母亲和摩托车在路上跑着,也在时间里跑着,我渐渐地年轻,而我的母亲还有那辆摩托车慢慢苍老。我好想保护我背后的母亲,让时间在我的肉体上肆意冲刷,而对我身后的母亲手下留情。
妈妈,你在夕阳里渐渐地柔软,妩媚了我的时光,你的爱飞越了山川河流,醉倒在我的怀中,妈妈,我无以为报,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会用最美的画框,装起你二十年前的模样,和二十年后的模样。妈妈,我爱你!
2021.5.9谨以此作感谢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