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阿土时,我刚刚过了婚姻的法定年龄——20周岁。
我和阿土认识,原本就是经媒人介绍的。对于他,最初给我印象,虽然说不上喜欢,却也说不上讨厌。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还算老实可靠,还有一技之长,也便嫁给了他。
媒人口里的所谓一技之长,也不过是个村里的泥瓦匠。靠一把苦力气吃饭。媒婆三婶说,但不管怎么说,阿土养活一家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嫂子上下打量着阿土。眼睛里绽放出从来没有的光彩。我知道,我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因为那时的我,还在哥哥家过着一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每日小心翼翼,看着嫂子那张阴沉的脸,听她明里暗里骂我扫把星,吃闲饭的。所以,我初中没上完,就辍学进了工厂上班,来养活自己。我刚刚十八岁,嫂子就满镇子张罗,开始给我找媒人说婆家。她那种盼我马上嫁人的愿望,终于在我相亲了十几次之后,定了下来。
在我们当地,一般好人家是看不上我这种没有父母的女孩的。一来,他们觉得我晦气。二来,我相貌一般。我没有美到让他们忽略一切的外在条件,狂热的来追求于我。
之所以阿土他家会看上我,那是因为他家很穷,而且还有两个儿子。一般女孩也看不上他们家。
因为男方原本就穷,房子又少,这样的家庭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动辄十几万元的彩礼。但像我这种条件的女孩,因为急于出嫁,肯定在彩礼上就会少要一些,相互将就了。
我们在媒婆三婶眼里,一个穷得没姑娘愿意见面,一个无父无母,时运不济。我俩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们两个就去了婚姻登记处,办了手续。
好在婚后,阿土对我很好。从小失去父母疼爱的我,终于我体会到了被一个人宠爱的感觉。
天真的我,原本以为我会和阿土这样温柔的男子一直相伴到老。可是,我错了。
在这样保守的农村,无论多么开明的父母,多么跟得上潮流的公婆,他们有多么一颗能包容儿媳妇的心。但他们都不能容忍一件事——无后!
和我一起在工厂打工的女孩,曾有人抱怨:自从她们生了两个女儿后,婆家再没拿正眼看过她。而我,在婚后一年之内,居然两次流产,更是不被婆婆待见了。
第一次流产,医生说我的子宫中间有个隔膜,孩子在子宫里发育不好。所以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仅仅待了两个月,就流产了。
我和阿土很难过。但老实的阿土为了怕我更加伤心,便说:“娟,孩子的事,原本急不来的。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别多想了。”
可是我从婆婆的脸上看到了不满和失望。她时不时,还会对我冷言冷语地说:“一定是你年轻鲁莽,做事不管不顾造成的。”
我感到很委屈,诉与阿土听。
阿土说:“忍忍吧。咱妈前几日听说你怀孕了,高兴坏了。她像皇帝昭告天下一样,不仅告诉了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前街的孙二婶,隔着三个胡同的张大妈。甚至常来咱们胡同磨菜刀的赵师傅也知道了你怀孕的事。可现在,我们的孩子没了。她感觉出门都没脸见人似的。所以,咱妈有些失望,说话不太中听。作为晚辈,咱们就忍忍吧。要是你觉得委屈,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好了。”
本来就不是阿土的错,我又何必去打他。但我也不想阿土为难,只能选择了沉默。
半年后,我又再次怀孕了。婆婆因为我再次怀孕,脸色开始好了起来。一向过日子节俭的她,这些天买了好多鸡鸭鱼肉给我补身子。无奈,我孕期反应强烈,总是吃什么吐什么,一米五六的我,原本体重就只有八十多斤。这下一来,整个人更加憔悴瘦弱,怀孕两个月,居然体重没长反降了。婆婆总是说:“你不吃,我孙子怎么会长得结实!”阿土只好带我去诊所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这样一来,又是一大笔开销。阿土原本想请假陪我几天。怎奈,婆婆说:“家里一屁股债,现在还要给诊所去送钱。将来生孩子又是一大笔花销,怎么能为了这种小事就歇工呢。”于是婆婆亲自带我去诊所输液。
可是她越是看着我,我心里越发慌。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肚子,好像她一眨眼,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消失了一样。我每日也是小心谨慎,就算每次起床,我都是慢慢地侧着身子一点点起来。走路更是小心再小心。
尽管如此,在我怀孕两个多月产检时,医生说孩子没有胎心,建议人工停止妊娠。
我和阿土无奈的再次接受了现实。阿土骑自行车带我回家的路上。我伤心地说:“阿土,我们离婚吧!”
阿土停下车子,哭着道:“娟,没关系的。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不要孩子了!我们两个这样过挺好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每天回家,看到你在家的样子。求你,别走好么?没有孩子真的没关系。我能理解!”
因为这次流产时我出了很多血,我贫血得更加严重了。医生建议我躺在床上至少要静养一个星期。阿土还要挣钱养家还债,他就拜托婆婆好好照顾我。可阿土一出去干活,婆婆就借故亲戚家有事,没了踪影。
而我流产第二天,村里又停电了。在农村,停电是常事。可那两天,天气极冷,他家穷得没有取暖炉,也没有空调。唯一的电褥子,在停电后,就成了摆设。我在阴冷的屋里冻得瑟瑟发抖,额头发烫,浑身无力,连自己做饭的力气也没有了。
要不是那日阿土牵挂我,早早收工回家及时发现了我的异样,把我送进医院。说不定,我会因为贫血和寒冷,冻死在屋里了。
阿土和他母亲大吵,问她为什么在大雪天,照顾生病的我。婆婆委屈得喊:“这个女人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你生下来,你居然还护着她,舍不得离婚!等你老了以后,没人给你养老可怎么办!”
阿土却大嚷道:“生不生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您这辈子有我和弟弟给您养老送终就足够了!我老了以后,就不用您来操心了!”
婆婆大哭起来,场面一度失控。最后还是公公把婆婆劝走了。
那日阿土在家里,喝了很多酒,抱着我痛苦,说是舍不得我。
这样的婚姻,我原本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了。但我又不敢轻易离婚。因为,我没有退路,嫂子,断然不会收容于我。加上阿土的爱,我选择了继续默默忍受。
后来,我和阿土再次去看医生。医生建议我们去大城市治疗一下。但那个费用,不是阿土和我所能承受的。而且,听医生的意思,我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阿土还是不死心,想和父母商量,再向亲戚借点钱给我看病。但婆婆听说后,更加不高兴了。她居然当着阿土面破口大骂道:“我可不会再卖老脸去借钱了。如果她不能生孩子。我宁愿给你借钱再娶一个女人来,也不会要她!我一开始还以为捡个便宜货,结果更她妈的贵了!”
公公还算老实,总是劝婆婆不要这样说。而且,家里还有阿土的弟弟,将来让阿土的弟弟娶上媳妇,再生孙子就是了。
我再次向阿土提出离婚,阿土依然不肯。我知道,他既是可怜我无家可归,又怕我一旦无处可去,会选择自杀。但他也无法管住婆婆那日益恶毒的嘴。
每次阿土出去干活,她就开始从胡同东头,直接骂到西头。“买个老母鸡,养两天还能下个蛋呢。抱个狗来养一年半载也能揣一窝崽儿呢。我怎么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个儿媳妇。三年了,也不能生个孩子出来。哪怕是生个赔钱的丫头,也算她肚子有本事啊!”每每如此,我选择了沉默,躲在屋子里独自哭泣。因为第二次流产,我身体没有养好,时常腰疼。工厂那繁重的工作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了。婆婆面对既不能生育又不能工作的我,更加怨恨起来。
我多次提起离婚的事,阿土却常常哭着抱住我说,他舍不得让我走。希望我能等等。等小叔子结了婚,有了孩子,婆婆就不会过多干涉我们了。而婆婆那里,他会去劝她改变主意。
有时公公和小叔也会去劝婆婆。“算了吧,她也怪可怜的。您就别这么骂了!”
不知为什么么?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没过多久,在外打工的小叔子因为车祸去世了。
这对于我们的婚姻,无异于雪上加霜。
阿土现在作为婆家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也要生个孩子了。这次公公也受不了了。他给阿土跪下哭诉道:“阿土,咱们家不能绝后啊,不然我对不起你爷爷啊!”
阿土在两难中看着我,终于迫于压力说道:“娟,对不起……”
我知道这段婚姻,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和阿土办完离婚手续后,我选择背上背包,远离这里的一切纷纷扰扰。
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小镇,暗自流泪。
我想:别了阿土,别了我的爱!不管我和阿土曾经怎么相爱,我又怎样的委屈求全,都无法取得公婆的理解。
难道夫妻恩爱,真的敌不过,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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