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斤叔他们很快便回到镇上。他本打算在餐馆里等其他小伙伴回来,到点便出发,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阿川去药店了。
“阿风去派出所干嘛?”三斤叔把弄着揽胜车的出风口,始终无法安下心神。
“不知道哩。他去年从边防调回来后就神神秘秘的,平时工作那个市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邀约好几次才来聚一回。”阿川专心打着方向盘,有意无意地说着,“那榆木脑袋的官衔不低,应该挺自由才对,但貌似很忙。”
“那么多年,从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才让我们重新聚首……”三斤叔满脸横肉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眼角边有点儿红润的感觉。
“你丫别多想!”阿川瞄一眼三斤叔,看到他故意把脸别向窗口,不禁提高音量,“我们四人,无论身处何方,无论人生轨迹如何改变,无论站的是什么立场!你,我,林子,阿风,始终是喝过杯子酒的那四人!这份情——我们的兄弟情——永远都抹不掉!”
在他们心中,“风尘四侠”是始终风雨同舟的四个人——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川儿,你去过王坑吗?”三斤叔按下车窗玻璃,把手肘搭在车门上,努力把头靠向窗边。他大概是想让窗外的风理一理自己那略显烦乱的思绪吧,也可能是想让风的吹拂来掩饰自己红润了的眼睛。他只是不想在小伙伴的眼底下,显露自己过分的担忧。
“没去过。”阿川在一处街口前瞧见了大药房的招牌,但要琢磨怎么停放自己的车。今天是S镇的赶集日,大街上人流比较多,连及旁边的马路也变得很拥挤,找个停车位确实费劲,尤其是对于才买没几天的路虎车来说。阿川是四人里最有钱的,他家搬离S镇前,爸爸一直是S镇的首富,家里的生意遍及全镇各行业。读书那会儿,四人经常逃课去各种嗨,大多数花销都是阿川的零花钱。
“我们村离进入王坑的山路比较近,但我也没去过。”三斤叔挠了挠头,一早上也不知道刮下多少头皮头屑,“不过,最靠近的还是林子他们那个老村子,进王坑的山路直接就从他们村口经过的。不过,他们村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陆续搬到别处去了,貌似后来就没什么人长住。”
“为什么?都背井离乡了?”阿川好奇地扭过头,看向三斤叔。
“还不是因为流经他们村的那条溪流,隔三差五就有血色溪水出现。大人们担心小孩子见得太多,会麻木,影响心理,所以就搬走了。”三斤叔转回身来,扭动腰间的赘肉,“确实挺渗人的,就好像有个屠宰场在深山里,时不时把新鲜的血排放到溪里头,弄得下游人心惶惶。次数多了就特别吓人,时不时会有腥气熏天的错觉。”
“那会儿不是说,一年也就一两次吗?”阿川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十七八年前第一次听说小林子这个名字时的情景。他读书比较早,同龄的小林子入学时,他已是三年级生,而三斤叔与阿风都是二年级。那会儿,阿川的名字是整个校园里最响亮的名字。他是风云人物,也算是所有问题学生里最出名的。直至小学毕业前,能赶上他名头的也只有来自于那个“血村”的小林子,以及发育出奇早的三斤叔。
“谁知道呢!”三斤叔伸展开双脚,突然发现路虎车副驾座的位置真他娘的宽敞,不禁想起自己那辆拉货用的东风小帅客,心头自然一阵酸楚。四人里,就老子用的车最他娘寒酸!他娘的,老子好歹也是S镇里的黑道大哥,手下小弟少说也一两百号人!滚他娘的从良,老子现下的身家连自己大部分小弟的零花钱都比不过!他娘的,要是以前,老子他娘还需要自己去赚钱吗?!靠!
是的,要是以前,三斤叔仅仅依靠收取保护费以及收受手下们的献礼就足够大手大脚地过日子了,更不用说帮会经营的那些黑白两道诸多生意里的收益。只是,自从遇到玲玲后,他突然就从良了。他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捐给镇下面的希望小学,捞了个S镇“明日之光”基金会名誉会长的头衔。平日里,除了领导帮会势力,三斤叔在内部的收益分文不取,只给自己的老母亲留了个小套房,然后把作为帮会门面的餐馆中最小的那个拿来自己经营,以此作为个人日常收入的来源。
每念及此,他总会泪流满面。谁叫自己脑子一热,竟在帮派年会上做出如此承诺啊?!
但是,每当自己欲哭无泪的时候,玲玲那清晰的脸庞就立马浮现在三斤叔的脑海里。她的笑是那么迷人,如一缕脱俗的清风,温柔地抚过他的心涧;她的笑是那么具备感染力,如演奏的经典名曲,轻轻地带起他肢体的节律,翩翩而舞;她的笑是那么柔美,那么纯净,如晨曦的那一抹光,晚霞的那一抹红,山涧的一泓清泉,冲刷一切迷雾,洗尽污浊,褪尽铅华,是如此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他潜藏多年的梦想!
啊,她给他带来了爱情,带来了欢笑;啊,他想给她带去憧憬,带去归宿。他们曾一起期许,要相守一辈子,他们将来要一起生许多许多的孩子,然后一起下田,一起春耕,一起播种,一起秋收,一起暖床,一起做饭,携手变老,平平淡淡,居家安乐……
啊,多么美好的愿望啊。那是三斤叔一直以来的梦想,是他毕生的追求。他心向往之,如痴如醉。
“你哭啥?胖子!”阿川拉起手刹,松开安全带。他注意到一旁的三斤叔正捂脸而泣,不禁用拳头捶了下他臂膀:“他妈的,到药房了!你要不要一起下去额?”
“别管我!让我待会儿!呜呜呜……”三斤叔头也不抬,脑海里正幻想着玲玲独自一人困在深山里的情景——她此时一定全身发抖,正言语不清地念叨“阿成阿成”的名字。
老子那可怜的媳妇啊!呜呜呜……
阿川摇摇头,独自下车,走向S镇毗邻人民医院的最大药房。
“葡萄糖酸锑钠或者喷他脒都可以,貌似镇医院里这两样都比较缺,所以您帮我们多备一些吧。”此时的大药房与街上一个样,比平时要更拥挤,但攒动的人头里有一个声音出奇甜美,直接引起阿川的注意。
阿川皱起眉头,循声看去。只见人群后的柜台边,有三个英姿飒爽的苗条身影,全都穿清一色迷彩服,头戴贝雷帽,出奇醒目。
说话那人不经意间侧一下脸,被阿川瞧了个正着:粉嫩的肤色,雪白的牙齿,娇俏的下巴,精致的鼻梁,灵动的大眼睛……
只是一瞬,情场老手阿川便判别出,这是一个值满分的大美女。
“谢谢大姐!”那人的笑容出奇迷人,对着柜台后的药师大姐点头道谢,“您一会儿弄好后,叫他们送到派出所就行了。谢谢哈!”
那人说完话便转回身,与同行的另两名女军人耳语了几句。正是这一下,她的脸完全转过来,被药房门口的阿川窥得清清楚楚。
阿川突然一怔,这面孔……
阿川双目圆瞪,完全惊呆了。他心里瞬间充满惊讶,充满疑惑。眼前这面孔,与十多年前的那个面孔,竟一模一样!全身上下,只是个头更高、身形变得丰满了而已!但笑容、样貌、举手投足,甚至是声音,完完全全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感觉啊!是同一人!
“川儿,你愣着干嘛?”突然,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阿川的肩膀,三斤叔也走进了大药房。
不知道愣神了多久,直到肩膀被三斤叔重重地摇一下,阿川才回过神来,但他头也不挪:“奇怪!胖子,你看那人……”
三斤叔顺着阿川示意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呆住了:那是一个多么熟悉的面孔啊!
“风尘四侠”之外,还有一个他们最熟悉的面孔,是他们四人关于中小学时代如何也抹不去的记忆影像里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二人缓缓扭回头,双目互瞪,几乎异口同声地蹦出话来:“常、常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