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06

阿芙悄无声息地攀上断墙一角,她透过一方石缝,打量着仍旧贴墙而坐的两名男子。

雷雨的声势正好为她建起了最好的掩蔽,若没有极其深厚的内家功夫,这两人不可能察觉隔墙有人。

她料定他们应当未觉,便踏雨翻下矮墙,朝那三匹被系石柱上的骏马靠近。

阿芙的手里兜着荞麦糕,碾碎后合进雨水揉成糊糊,这就成了绝好的粮草。她从骏马的侧面靠近,引诱它闻到粮食的气味。

她必然是个中老手,她从前在良关军营过得枯燥乏味,就跟着将士们学到了不少野趣知识。如今看来也算是一种福分。

果真,那骏马乖巧无比,半声不哼地转过身,朝阿芙的手臂蹭了蹭,顺势往下,卷了荞麦糊糊吃得香甜。

阿芙顺利取得了骏马的信任,下一步便轻松许多。

她贴着马背,一是掩盖行踪,二是让这生灵更加信任自己,她又摸了摸棕马黑亮的毛发,伸手慢慢地探入马鞍,小心翼翼地在里头翻找着。

阿芙猜想,这些人装备精良,必然会随行携带火折子,而要救走那名小娘子,一场引起混乱的火自然不可少。

阿芙在这边翻完,却无结果,倒是摸到不少散碎银两。阿芙不缺钱,便没兴趣。她利落地踏镫子轻轻翻越马背,摸到那一边的鞍袋鼓鼓囊囊,看来有戏。

阿芙麻利地掀起扣带,却猛然一怔。

在扣带之内,有银线细细密密绣了一道标记,这道流云纹阿芙永远不会忘记——这三人竟是锦衣骑!

一切都豁然开朗。他们必然是执行机密,便不好点灯引起注意,他们未穿飞鱼服已是最明显的证据。

以这些锦衣官爷的能耐,破庙西面的瘦马贩子他们必然知晓。可他们无动于衷,宁愿在这一厢装聋作哑,也不愿亮出招式救下这无辜幼女。别说真要动起手来,这些普通汉子不可能是旗官的对手,就只消他们亮出锦衣骑的牌子,他们必然已作鸟兽四散。

瘦马之惨世人皆知,锦衣旗官却不愿出面搭救,这就是景朝的臣子,这便是皇帝想要的江山社稷!

阿芙心中一冷,她本只想管管闲事,那小娘子能救下便救,救不下也不逞强。可如今她见本该替民除害的锦衣骑竟在此安坐如山,此时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

这小娘子她救定了!

转念里,她的五指拢住了一条短圆的柄子,阿芙掏出一看,果真是火折没错。

她未来得及暗喜,身后却是好冷的一道寒气!

她当机立断地往马肚下一滑,顺利躲过这猝不及防的袭击——下一瞬,她因势跌坐在泥泞,雨水冲刷而下,密得睁不开眼。

那人好快的身手,只见夜幕骤然被一道寒光划开,长刀横在眼前,扬手便是劈开天地之劲道!

阿芙的轻功不凡,就算及时闪身避过,却也差一些被那雪亮的刀刃划破手臂。

二人电光火石过了几招,那人已越过马背,劲装下摆翻动,手里的长刀随腕一转,利刃依旧逼向她。

只是一把绣春刀,却有光寒十九州的凛然!

阿芙已然起身,她喘着气,深知自己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夜太幽,月太暗。那人背光而站,好似一柄长剑。

天光也像要对青年的气概称臣,一声暴雷过后,四周愈加弥蒙。

阿芙的眼前蒙了一层水雾,暴雨如针,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身上,她的衣衫早就湿透。

那人嗓音低沉,冷冷道:“找死。”

绣春刀又携迅雷之势,狠狠朝阿芙劈来。

恶斗不如巧胜,如今生死一线,她只得祈求爹娘所授轻功可助她避过此劫。她把马缰绕在手里,往下一扯便能借力,阿芙欺身跃起,猛然踢在马背,惊雷之间落于青年后方。

那一去还是削去了她一缕长发。

柔软的缎,凌厉的刀。

头巾迎刃破开,乌发拂过那寒气森森的绣春刀,绊住了那决然的杀气。

青年一怔,那毛贼竟是位小娘子?

与高手过招,取胜就在这一念之间。

阿芙的身影迅速融在了雨幕中。青年拔身欲追,却见她翩翩然似一支羽箭,汲汲逃离了他的视线。

他剑眉一拧,见阿芙的轻功如此高妙,心中暗暗称奇。

他还刀入鞘,转身欲走,又踟躇几步,回去将头巾拾起,淡淡的脂粉香竟破过了雨势渐渐灌入鼻腔。

青年蹙眉,他思忖片刻,把头巾塞进罩甲,快步走向破庙东角。

他人还没到跟前,庙内二人已起身来迎,低声道:“爷,方才……”

青年抬手,二人立即噤声。

他一抬手,让他们别再追问,只急声吩咐道:“走。”

说罢,他立刻转身出了破庙。

率先追上他的旗官压低声音,有些不敢相信道:“为何如此匆忙?”

裴炎不回答,几步间已走到马边。不管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他心知破庙不能继续逗留。

那人牵过马,仍不死心道:“方才属下听到打斗声……”

裴炎淡淡开口道:“离开此地再说。”

二人面露惊诧,见裴炎神色肃穆,便再也不敢多问。他们逐一拉过受惊的坐骑,在黑夜里匆匆冒雨离开。

骏马一刻不停往麓州城奔去。翻过矮坡,紧闭的城门就在前方平原,裴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拉过马缰,回身凝望来时的方向。

那两名旗官虽不知裴炎的遭遇,但见他猝然而来的警惕,猜想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在一道惊雷过后,那破庙所在之地竟蔓延出一阵火光,硬生生在这细雨夜中茁壮腾起,逐渐吞没了那一片树林。

那年纪尚轻的旗官一脸惊愕,颤声道:“大人,这是为何?”

裴炎面色凝重,沉声道:“方才我巡视归来,在牵马的石柱边发现一名鬼鬼祟祟的男装少女,与她过了两招,却因大意被她逃脱……此女轻功非凡实属罕见,我怕突生变节,所以催促你们速速离开。”

那旗官倒吸一口冷气,宽慰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否则现在那火怕已烧到咱们身上了!”

那名与裴炎年纪相仿的旗官却忧心忡忡道:“大人在怀疑那少女与我们调查之人有关?”

裴炎不置可否,默了片刻,调转马头,对那年长的旗官道:“齐追,你带慎行在城门守着,若见到可疑的人,即刻回驿馆禀报。”

那一长一幼随即应下。

那年轻旗官抬眼远眺,瞧着东方已泛出鱼肚色,于是道:“大人,我去知会城守放下吊桥。”

裴炎点点头,说道:“去吧,谅他们不敢在城内搅弄风云。”

说罢,他拉缰策马,一骑当先从矮坡奔向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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