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的季节一过,路边的树底下,就会蜷着一堆一堆的度过冬天的枯叶。凡我们流走的岁月,也如这叶子,因为太多,便不能一一纪念。只有那些因为稀松平常而覆盖了大半人生的事,似乎才很难忘记。
读书二十多年,这段岁月,大概也堆起了我三分之二的人生。2019年,已经历了而立之年的我,想到:在古时候,圣人以为,十五六岁立志读书成人,三十岁的时候就差不多要能实现了。可是,我只能说自己远远不及古人,也远不及今人。
书读多了,不知道能带来什么,也许是更多的“不知道”和“想知道”。
近日,蒙头看文献,出门在太阳底下走一走,才醒悟,书斋里闷出的“病”不少。如今,在室外活动的文科生,不多。大抵埋头于古籍文献,“煨”自己的“冷板凳”。“工科僧”也是不大“敢”出门放风。反复做实验,得数据,“搬砖”。相较“文科僧”,生活的内容似乎无甚新意,无非都是一个模子,一曰学术,二曰活着。
历史延续到今天,慢生活已经是距离当代人久远一些的生活景观。恐怕是需要格外追求,才能获得。此外,也只有资有闲人,方可消受。大部分上班族,多是身处无暇的匆忙中。或许,只有那些从事学术志业、工匠技艺的人那里,寡淡的生活与近乎冗长而单调的时光,才有木心笔下的“慢生活”,以及品咂个中滋味的兴味。
老实说,我并不觉得人人适合从事“素朴的”事业。它们虽然重要,但不需要那么多人凑过来,只为堆砌一种“热闹”。毕竟适合从事的人一定是小众。这是比较容易理解和推想的。粗略看,单是近代以来的学人,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梁漱溟、陈寅恪、朱光潜、熊十力、钱钟书……这些在学术之外也为人耳闻的大师,为人或为学,他们各有风度,不觉日子过得寡淡了些,反而是乐游其中。这之中,除了个人禀赋、勤奋,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前辈对于志业的观待态度与我们今人有很大分野。
相较他们,如今的“硕士僧”、“博士僧”倒是挤破了“庙门”,但能将事业视为志业,与个人命运勾连在一起的,实在是少数。这自然也与时代氛围和个人禀赋有关。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学生未能从读书中,获得回应自我的声音,未能在素朴单纯的“修行”中,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似乎只能当它是曾经在历史上存在过,如今已绝迹于世间的一种臻于完善的精神境界了。
学习固然可以成“桥”。经由“学习”,连通不同地域文化,人与人之间的精神世界,建构起世界与自我的认知体系。可是,学习也可成“墙”,成为某些人放弃不断充实丰富自我的机会。我目见了畏学的学生,提起学习极愁苦。提起玩耍娱乐,倒是精神得很。他们把读书看得太轻,太廉价,并不能意识到读书和教育之于自己的人生,是如何得至关重要。相反,精神整天乱跑,一会儿被追剧拉走,一会儿又被爱豆拉走,着急点外卖,又忙着网红打卡,跑来跑去,停不下来,耗费了许多精气神,长进了多少,便不得而知。
并不是提倡学生要把读书作为生活中唯一的主题,把生动的青春过得像一部幽闭型小说,更不是希望学生都“修”成井底之蛙。毕竟,见了世面,才可能改变你的“全体”。而与“自己”、与自身以外的“世界”碰撞的过程,是之于成长,大有裨益。这个碰撞的“世界”,就包括了读书,以及读书带给我们的自我教育。
我并不能告诉你,某日发生的事将我改变;
我亦不能告诉你,读过的某本书或某句话,使今日之我不同往昔。
但就是在这样细数不来的日子堆砌成的“世界”中,才有了我如今的阅历和对事物的意见,对生活的热爱与感谢。
我曾以为钻进资料室里,不要出来,就是为自己的学问做了大贡献。而此时,在和煦的阳光下,不去用任何事务来占据片刻的闲暇,不用任何人的“成就”去度量自己的“成就”,放下心绪的芜杂,清清白白,轻轻松松地走在太阳之下。望着风卷起枯叶,呼出一口春天,就想起《阿甘正传》,想起电影里的那支白色的羽毛,在空气中,寻找着自己的宿命,还有那一颗在墙壁上,来来回回,往复的乒乓球……而此时,昨日与前夜的所思与所感,如潮起潮落般涌来,退却,又涌来。在行走间被调动,串联,思辨,打斗,又互辩互证着,思之,悟之,妙不可言。
作者简介:王会青,88年生人,延安大学老师,目前在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修学。自知无知,但求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