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伦敦是一个古旧传统却又疯狂的城市。
白日里路上人们行色匆匆。穿着考究的带着公文包的白领们赶着没有信号的地铁上班。退休的老夫妻紧紧依偎,或是牵着手在街上走着,地铁口流浪歌手一如既往娴熟吹奏着地道的爵士乐。
夜晚这里却有着彻夜不眠的霓虹灯火,夜店和酒吧成了最受欢迎的地方,空气中是酒精和淡淡的烟草味。 年轻男女穿着暴露打扮妖艳,成群结队的笑闹着在地铁口或是街道上走着,手中或是拿着瓶装啤酒,或是抽着香烟。
2018的夏天,伦敦罕见的不怎么下雨。午后中国城的街头,林正在抽烟。
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一米八的健硕身材,夏日炙热的阳光下,他古铜色的皮肤闪闪发着光。
林眯着眼抬头望着天空发光发热的太阳。他俊朗的脸庞长着胡渣,本该青春洋溢的面庞却有一丝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手中的香烟一点点燃着,林把烟放在嘴边,眯起眼睛狠吸了一口,任由带着尼古丁的浓烟在口鼻游走,最后深深吐出,浓重的雾气仿佛也带走了他陈年的回忆。白色的烟雾在身边萦绕,如梦般遮住了他的视线。
最后一口浓烟吐出,燃尽的烟头落地林揉了揉鼻头,略带痞态的蹲坐在路边,毫不在意的四处打量着。这是他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抽完烟后肆无忌惮的打量周围的一切,建筑,植物,更多的是行人。
他喜欢观察每个过路的人,并猜测幻想他们的生活。穿着性感的女郎或许是夜晚的妖精,亦或是某位上流社会人物的宠儿。一本正经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有着古板单调的工作,或许他内心深处潜伏的蓬勃的不为人知的欲望,街边最最普通的,几乎被当做垃圾一般被社会遗弃的老头,或许最是历经世间沧桑,饱含故事的人。
每每林的目光扫上一人,便不可避免的收到对方看过来的反感或是怀疑的目光,但他不在乎。他肆无忌惮的由上到下审视着每一个人,从头到尾,深入细节。这种侵略感让他感到兴奋。
这是他来到伦敦的第几天了?或是说是第几个日夜?他不知道,也不在乎。生命对他来说,不过呼吸着的肉体罢了。
每到夜晚,林喜欢去这个伦敦最喧闹的夜店。喝最烈的龙舌兰,享受酒精滑下咽喉的辛辣刺激,甚至迷恋胃里传来的灼烧感。往往七八杯烈酒下肚,他能开始感到酒精带来的迷醉。震耳的音乐,忽闪忽暗的灯光,穿梭在躁动的年轻的肉体间,他从不克制自己。
他爱女人。若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最为留恋的,该是烟酒和性了。丰满的肉体,总能给他的夜晚带来最刺激的感官享受。他爱和不同女人过夜,尤其是年轻性感的女人。只是每每一夜疯狂后,他从不曾记清那些女人的脸。仿佛只有梦醒后唇齿间的酒烟残香,和他身上暧昧的口红印记,才能证明在他孤独的世界里,曾有人匆匆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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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伸手遮挡刺目的光,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昨晚的放纵如断片的电影在脑海闪现。眼前是洁白凌乱的被褥,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直射进来。
林半撑起身,床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只为着一条浴巾头发微湿的年轻女人。
此时的女人略微有些慵懒的依靠着沙发,手中拿着本书在读着。曼妙的体态在浴巾的遮挡下显得格外诱人。
见到女人的瞬间,林呼吸一窒。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十年前的那一幕。衣物用品狼藉的散落在地,地板上是刺目的血。他仿佛看见趴在地板上的她濒死时放大的瞳孔,看见她割破的手腕处,翻卷的皮肤里猩红的血如小泉水般涌出,听见她微弱的呢喃:“不,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醒了?”
女人悦耳轻柔的询问把他从惊恐中拉出。他呆呆看着这个昨晚喝醉在夜店胡乱勾搭上的女人。酒精的效力过后,她的脸变得如此清晰。
见林的呆愣,女人微微勾起嘴角。她站起身来,裹着的浴巾顺势滑落。玲珑有致的身体散发着沐浴后女性特有的芳香。她就这样一步一步朝林走来,给了林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见这样诱惑的场景,不知为何往日放纵的林没有丝毫性致。他感到惊恐。当触摸到女人温热的肌肤时,他开始颤抖。他的手哆嗦的覆上女人的后背,他开始回应这个拥抱,他的双臂慢慢收紧,他的眼睛控制不住的开始流出眼泪。
两个赤裸的人就这样抱在了一起,不带任何的性欲遐想,仿佛是伊甸园里的夏娃亚当。
“你是谁?”林的声音破碎而沙哑。
女人把头埋在林的颈窝,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
“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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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恋爱了,和这个在夜店遇见的陌生女人爱玲。林渐渐了解到,这个性格不羁行为放荡的女人,是一名自由作家。爱玲如今二十三岁,刚好比林大两岁。二十三岁的年纪,正是花朵般刚刚绽放的时候。她曾经在美国留学,优渥的家境让她能在大学毕业后独自来到英国,一呆就是两年。在英国的日子里,她靠着家里寄来的生活费以及写作赚的稿费,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按照爱玲的话说,活在当下才是重中之重。她喜欢独自一人去不同的城市住上一阵子,这对于她来说,这是对不同人生的体验。而大部分人所追求的安稳日子,在她眼中如同行尸走肉,不如死了痛快。
林喜欢她不羁的个性,喜欢看她喝着红酒,对着他露出猫一般狡黠的笑容,那笑意带着挑逗,还有一丝的疏离。从她的身上,他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然而更吸引林的,是爱玲的脸。平心而论,她是清秀的,却不足以美到倾国倾城。只是那张脸,每每午夜梦回,总是出现在林的脑海,音容笑貌,最终总是化为一滩猩红的血,残存在林的意识深处。
林就此住在了爱玲的公寓。二十一年来,他从未曾恋爱过。即使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即使对于肉欲他已经熟悉到近乎麻木,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加速,感受到一个独立的个体对另外一个的沉迷和依恋。爱玲总是喜欢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林感到口干舌燥,才会轻笑别开目光。她从不曾说过太多她的过往,却喜欢在和林做爱过后,点着香烟坐在窗边,目光飘渺看着窗外的街景,似乎是在追忆些什么,又像是缅怀。爱玲是一个极为极端的女子,心情平和的时候,她总会坐在窗边弹着吉他,哼唱好听的曲子,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嘴角带着醉人的微笑。有时她却会无缘无故的阴郁,披头散发,焦虑的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着什么,翻箱倒柜,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却每次都是一无所获。林明白她一定有着和自己相似的过往,这种相似的灵魂上的吸引让双方都欲罢不能,如毒品,诱人上瘾。轻抚爱玲的脸庞,林喃喃低吟: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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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个月,一男一女干柴烈火般的爱疯狂燃烧着。和爱玲在一起的日子越久,林越发感到恍惚。日日夜夜,林对着酷似记忆中女人的脸说着绵绵情话,他的所有情欲,所有依赖,他的整个人,似乎已是在为了她而存在。似乎只有和爱玲在一起,他才是最自由的,最安全的,似乎只有看着这张脸,所有的苦痛都将远离。
入秋了,今天一个难得温暖的下午。爱玲说今天出门约见出版商,下午就能回家。林则是一早出门去了银行。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爱玲的花销极大,自从两人在一起,林成了唯一负担开支的一方。然而他不在乎,钱或许是他最不缺的东西了。林不曾工作却出手阔绰,爱玲从不询问缘由,仿佛林的过往不曾存在过,这也是林迷恋的一点,她总能让他忘掉不想记起的。
想到这,林嘴角微微上翘。或许这样和爱玲在一起慢慢变老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去银行取完钱,林准备回家,眼角瞥见路边的酒行,想起爱玲爱喝红酒,便转了方向往酒行走去。
一番奔波下来已是傍晚,林拎着酒行最好的红酒,进了和爱玲度过三个月的爱巢。
“亲爱的,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林进门招呼。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见爱玲惊喜的眼神,想感受她炙热的吻和拥抱。
没有回应,屋内一片漆黑。林一边摸索着灯的开关,一面想着,或许爱玲还没回家。
当灯光照亮房间,满屋一片空荡。爱玲的衣物用品全都不翼而飞。
林的手一颤,手中的酒瓶落下,砸在地板上,暗红色的酒水炸裂开来,空气中瞬间充斥了淡淡的葡萄酒香。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空荡的房间中央,是他和爱玲度过无数夜晚的大床,此时上面再没有柔软的床垫和洁白的被褥。光秃秃的木制床板上静静放着一封信。
林略微僵硬的走过去,手上沾染着红色的酒液,拾起白色的信函读起来:
“ 亲爱的林,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感谢你三个月的陪伴,这段日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然而是时候向前走了。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心已经碎了,被我的过往粉碎。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逃避我痛苦的过去。曾经的我也曾天真无邪,然而在一次次的受伤后,我疑惑,难过,快乐,不屑,孤单,愤怒,疲惫,放纵,不舍,幻想,现实,痛苦。。。寒冷。所有的天真烂漫,所有的少女幻想,所有的期待,在心被刺穿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会死掉的。我已经,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回到最初的天真了。是的,对于融入这个世界,对于变得成熟,这是好事啊。可是我,我很难受。我不想要这样子的自己,我讨厌那种无法掌控自我的感觉,所以我离开了。我离开了我最熟悉的城市,我开始四处流浪。我近乎绝望的在放纵自己,和你一样,我假装不在乎,我沉迷在虚无的肉欲酒精构成的世界里,我杜绝了社交,自以为就此变得无坚不摧。知道遇到你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能感受到你身上和我相同的气息,我能看见你望着我的眼底深埋的苦痛。也许正是这一点吧,渐渐的我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无法言说。为了生活我们都在受苦,为什么呢?我曾无数次询问自己,企图为这个问题找到答案。然而我失败了。我不知为何生而为人便要受苦。我看透太多的悲欢离合,也明白想得太多反倒会活得不快乐。但我已无路可退,我无法再自我蒙蔽来伪装自己的快乐,无法再扮演自己的角色。我选择离开,离开这个世界,或许生命的尽头有更加有趣的世界等着我。我走了,请不要悲伤,人生短短数载,而我不过是你生命里短暂的过客。请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只因我不知如何当面开口。
不论如何,请珍重。
爱你的 爱玲 ”
读完全部,白色的信函早已被红色的葡萄酒染湿。林拿信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脑海中闪现的是十年前地板上痛苦死去的女人,那女人的脸俨然与爱玲重合,血腥的味道如此浓烈,满目的猩红亦如满地的红酒。
“为什么。。。为什么。。。”林蹲在地上,痛苦的抓着头发。泪水在这一刻终于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流泪。这一刻他终于写下了伪装,林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此时他脆弱的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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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此时的林,站在前往日本的渡轮上。如今的他有着中年人特有的端庄笔挺,头发修理的干净利落。站在甲板,他双手扶着栏杆,眯眼眺望着远处的海面。蓝色的海水翻滚,溅起雪白的浪花。
“爸爸!”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
林转身,面含笑意的抱起一个小小的女孩。“我的宝贝爱玲,怎么了?”
小女孩大概八岁,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嘟着嘴撒娇:“妈妈不让我出来找你,妈妈坏。“
林笑了,他抱着女孩往渡轮内走去,“妈妈是担心你出来乱跑。。。“
林哄着怀里的女孩,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女人。身材纤瘦,长相普通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
林一手搂着女人的腰,一手抱着女孩,三人说说笑笑往船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