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生没有什么不可能”，要么是年少轻狂，要么是too much ego。而“人生有无限的可能”则是我们应该抱定的态度。这就是最近这两次马拉松的感悟之一。
两年前，定了一个目标，要2014年跑完一个半马，2015年一个全马。到目前，我已经跑完了两个全马的road race，和两个全马的trial race。而只是两年前，跑两公里还是一个很有挑战的事。人生，有无限的可能。
刚刚在美国跑完的马拉松在Winter State Park，一个被美国同事称作the middle of nowhere的地方，大概翻译过来就是“ 鸟不拉屎” 的地方。这个巨大的森林公园，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人迹颇为罕至。而这次的经历，再一次把我推到一个从未经历的极限。清晨4点，漆黑的山路，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预定的地点，只有影影绰绰的几个人。这也不出乎预科，因为早知道这是一个不知名的马拉松。正因为这样，来的应该都是真正的爱好者吧？而报名这个赛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时间合适。本来计划是要冲击4个半小时，为了这个目标，我觉得准备还是满充分的。除了跑步训练，还有力量练习。比赛的前四天就开始储备糖原，这是吸取了上一次内蒙古草原马拉松的教训，另外，还带了足够的能量胶和盐丸。
拿到号码布，简单活动热热身。人渐渐多起来，但也就是百十人左右。没有起跑的计时器，没有各种赞助商的栏板，甚至没有发令枪。只是有一个人拿着一个大喇叭大喊：go！于是大家鱼贯而出。这么简陋的马拉松，还是第一次参加。跑了一公里的样子，一下子进入了茂密的深林，而且是上山的路线，没有路，只能在各种残枝败叶间小心的穿行，很快，队伍就散开了。我感觉自己应该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不过也顾不上思考这些，因为脚下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必须一直很focus，因为每一脚抬起来，都要小心的寻找落在哪里。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跑了大概几公里，一直是山路，大约至少三十度的坡，好不容易跑上去，马上就是很陡的下坡，更不敢冲下去，只能尽量快走。大概到十公里的样子，路有点缓，是在林间穿行，厚厚的落叶，踩下去特别软，估计至少有几十公分厚。偶尔踩到长成片的绿色苔藓，也是松软的，不过很有弹性。这样的林间，如果是hiking，一定特别舒服，可是，现在是马拉松比赛，就努力向前。
跑着跑着一个哥们追上来，体力看来不错，一块儿跑了一段路，聊了几句。他忽然问："how many times have you run marathon?" "Three times." "road race or trial race?" 我忽然愣住了，没听说过这个区分，但是想一想，road race应该是公路赛吧？就随口答：road race。跑完了网上一查，才知道这是trial race，就是各种越野，山路，沙漠等等。当时忽然心里一紧，这一定不是road race，天啊，后面难不成都是这样的？果然如此，后面的三十多公里，一直是上山下山，林间也越来越难走，有一段路，满地的折断的树干，已经腐烂了，脚踩上去很滑，好多次差点儿崴脚，还有一次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好在地面很软，爬起来接着跑，样子应该很狼狈。跑着跑着，前面的一段路，竟然是一面超过六十度的斜坡，满是各种大块的碎石！只能手脚并用的爬。这样的坡，后面有好几个！尤其是最后三公里，竟然也是这样的坡，太变态了！
人生也是如此，有太多的不可预见性。如果不能保持开放的心态，这一路不知要怎么走下来。这是这两次trial race马拉松给我的一个新的感悟，尤其是这一次。进了山，就没有回头路了，没有中途退出，因为只有一条路，就是这一条路，还要不断仔细寻找，每隔几百米的一个橙色的布条，就像一个小小的希望一样。这一路上基本是一个人在跑，山里的路很容易就拉开距离。没有手机信号！喊估计也没人听得到。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后来喝酒聊天时，他们都觉得我有点儿crazy。我想我只是简单的明白，这条路没有退路而已。人生何尝不如是！没有turn around，只能一路走下去。而所谓开放的心态，其实也就是专注于当下。走好脚下的每一步，然后下一步。。。就像梭罗说的：“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当下，有效地利用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偶然，就像青草坦然承受落在它们身上的最轻微的露水的滋润，而不是把时间荒废在为了失去机会而悔恨的话，那我们就有福了。”
年青时经常问的一个问题是：人生的目标是什么，意义在哪里？有几次似乎寻到了，可是追啊追啊，又模糊了踪影。马拉松给我的思考是：人生就只是路上的感觉，不要问往哪里去。这遥远的一程，10公里，15公里，20公里，到了，也是一闪而过。也许，真正的终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可是，即使是死亡，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人生，就是在路上。
这一路，也是充满苦痛的一路。跑到25公里，体力还好，可是腿部的肌肉已经特别的疲惫，开始抽筋。就停下来拉伸，然后走一段路，继续跑。由于脚踝崴了很多次，路上满是石头，脚开始疼的厉害。鞋里进了好多小石子，可是懒得拿出来。不是为了省时间，而是，和其它的痛相比，这根本可以忽略。一次次的马拉松，教给我的最深的课程就是：痛苦是生命无可回避的一部分。人生是苦，诚如斯也。Can you live with it? 以前碰到痛苦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抗拒，或者逃避。可是，苦就在那里。仔细的观察，认真的体味。其实，不是苦，是苦的感受在折磨我们。王襄陆居士曾经提的问题：佛在哥利王处节节肢解，会有苦吗？我想：会有苦，但不会有苦受。不抗拒苦，不排斥苦，就会解脱吧。
马拉松于我，不仅是体力的锻炼，更多是心态的练习。漫长而枯燥的距离，遥遥无期的终点，疲惫痛苦的身躯，各种情绪很容易就污染内心。一旦被污染，就可能会深深的陷进去。可能会很烦躁，恨天气，恨路面，恨自己的腿。也可能是别的情绪，觉得自己可怜，记得内蒙古那一次30公里时撞墙了，腿怎么也抬不起来，眼泪都要流出来。马拉松教会我的，是放松，而不是坚持。将心态放松，其实是观察自己，感受到哪里在用力，然后轻轻松开。紧张的心，烦躁的心，各种不安的心，都是心里头脑里某个地方在用力在皱结。看着那里，像松开绕紧的绳子，心态就放松了。我觉得这就是所谓放下，没什么实在的东西需要被放下，只需要松开紧张的心和头脑。仔细的观察，发现疲劳的大部分原因，竟也在于头脑和心。一旦松开了，就如释重负的感觉，全身跑起来也更轻松了。当真正的疼痛和疲惫袭来的时候，试着同情，试着慈爱，而不是恨自己的无助和无力。做到这些，需要随时的观察了解自己，了解内心的状态。观呼吸，依旧是最佳的方式。专注于每一次呼吸，长短寒温，一次次的计数。纷乱散漫的思绪就满满沉淀，开始慢慢清明，于是就可以看得清自己。每跑完一次马拉松，就觉得自己经受了一次历练，就更强壮一些。不只是肌肉的强健，更是心理的强健。
这一次的马拉松，还有一个新的心态的调整，我想我学会了放下嫉妒。跑到大约30公里的时候，有一个胖哥们慢慢跑了上来，比我胖很多，是个大块头。他竟然慢慢的超过了我。以往大概我会有些许嫉妒：他比我胖，竟然比我跑得快！现在，我平静的观察自己，放松，还默默的祝福他。嫉妒，是一种恨，一种对自己无力得到的恨。其实，各种情绪都是需索和抗拒，然后是深陷无力感带来的痛苦。松开紧握的手，会发现什么也没有掉落。
叔本华说过一句话：“我们承受的所有的不幸，皆源于我们无法忍受独处。” 马拉松教会我如何更好的独处，尤其是trial race，大多时是一个人在跑。如果不是马拉松，即使是本地人，可能也没有多少机会走过这样的路线。密实的森林，阳光透过细密的针叶洒进来。放松而随意的踩踏，仿佛是林间的精灵，追逐若隐若现的影子。密林的静，让踏下去的每一步，都在山间回响。和自己独处，就是自由自在的奔跑，让心灵也自在的飞，不受束缚。
马拉松教给我的，还有节制和自律。这同样是关于心态和情绪的管理，要随时了解自己需索无度的心态，包括对舒适，对美食的贪爱。马拉松是真正的人生大学，是来去自由的，有深刻领悟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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