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再次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她來京找我，散心。煙霧繚繞，小酒喝起，談起這些年的經歷，她有些困惑。同為女人，我看著都心疼。我們聊到，也許是我們這些女孩子太過能幹，挫敗了男人們的積極性，也許我們該退回來一些，讓自己變得像個女人，讓他們看到我們的脆弱，以及渴望有所依靠？小莫沉默著，若有所思。她回去后，開始調整自己。過了段時間，一個新的男人出現了。老潘是當地人，家裡做些小生意，離異。朋友介紹，他們認識了。這次，小莫拼命表現得像個小女人，事事順從，小心謹慎。聽她興奮得說起，我以為，這次有戲。聽得越多，心卻越是下沉。老潘和前妻關係很糾纏，他爹媽的生活也混亂不堪，所以他自己的性格陰鬱，迴避，糾結。我開始擔心。果然，半年後，小莫說他們分手了，因為老潘的家事過於複雜，他對這份感情也過於膽怯，不敢面對。沒有結果。這次，小莫好像更清醒了，知道找這樣一個人，不可能幸福。
店裡生意不好，房租暴漲，小莫心生退意。結束了生意，回到父母身邊。本想著休養生息沒想到來自父母的壓力更大。他們覺得，她離婚了丟人。還指望著她繼續支撐家裡的生活，繼續充當賺錢機器。有苦難言。一段時間，小莫突然失聲了。她去醫院做治療，出出進進穿得粉嘟嘟，像是退回到了少女時代。她還問我，想用奶瓶喝水，行不行呢？她說，小時候曾有個喝水的小奶瓶，被媽媽發飆，摔碎在地上，她一直記得。心酸。我回她，想怎樣就怎樣吧，只要自己覺得舒服，也沒影響別人就好辛苦了這麼多年，虧欠的只有自己，該補補了。她發來個表情，淚流滿面的一小人兒。
沒了生意，她就這麼遊蕩著。偶爾去給人畫個新娘妝，或者客串去拍個外景。其它時間，就閒著。對媽媽的嘮叨，指責，充耳不聞。她開始迷戀網遊，結識各種網友。她興奮地跟我說她在網上在遊戲里，嫁人了，有了個小老公。那是個十八歲的青澀男孩，單親。而年近三十的小莫，把自己也裝扮成了十幾歲的少女。在虛擬世界裡，他們瘋狂著，互相撫慰，也互相欺騙。狂歡總有結束的時候，男孩一次次強烈要求來看她，小莫覺得演不下去了。經歷了激烈的分手過程，小莫跟著我們幾個朋友逃入廬山，躲避著男孩的窮追猛打。山清水秀的竹林瀑布之間，小莫開心得像個小女孩。她說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旅行，爹媽從未帶她出遊，從小跟哥哥一起被爸爸打罵長大，她覺得，自己從沒享受過做個被人疼愛的一個小女孩。
秋去冬來，再次見到小莫，她異常消瘦落魄。她說，姐，我餓，我想吃頓大餐。二話沒說，我們坐上出租飛奔在華燈初上的城中，問師傅哪的館子最好吃？落座，點菜，大蝦，牛肉，雞肉，紅燒魚擺了滿滿一桌。看著她狼吞虎嚥，我轉過頭去強忍住眼裡的淚水。要走了，我猶豫著，拿出些錢想要塞給她，她堅定地拒絕了，她說姐我沒事兒，會好起來的。。。之後，很久沒有聯繫。突然得到消息，說她又要嫁人了，親戚介紹，閃婚。我問她具體情況，擔心她又衝動。她顧左右而言它，躲閃著，我知道她在撒謊，有些生氣。也就不再問了。她結婚，我沒去，託人送了禮物過去。我們就此斷了聯繫。有時，還是會想起她，擔心她過得好不好？
兩年過去了，聽說她生了個閨女。她開始跟我聯繫，發來閨女的照片。我心軟了。漸漸知道了一些她的情況。沒有工作單身的她，無法在家裡立足，父母急著把她再次嫁出去。於是相親，見到老蘇這個離異男人，曾經的刑警，老婆跟著姐夫跑了，家族醜聞，他自己帶著一兒一女，艱難度日。家境不錯，老爹做生意。進門先當倆孩子的後媽，小莫迅速嫁過來。很快懷孕生女，做了三個孩子的媽媽。他們的日子過得不錯，起碼，衣食無憂，不用再奔勞。期間小莫經歷了自己的爸爸癌症，求醫，手術，復發，去世。幸虧有婆家幫襯，才度過難關。老人後事沒完，哥哥嫂子就發飆爭奪房產，最終斷絕了關係。小莫無奈，只能帶著老媽一起生活，在婆家和娘家之間來回跑。
孩子們漸漸大了，每天接送上學放學，料理日常吃喝拉撒，小莫忙碌著。老蘇沒工作說是幫忙家裡生意，其實什麼也插不上手，因為老爹一直隻手遮天。家裡矛盾逐漸顯現，公婆關係惡劣，公公不願兒子獨立，就一直鼓勵啃老於是小莫一家五口只能每月伸手要錢，忍受公公各種羞辱。公公樂在其中，小莫夫妻不斷反抗，老蘇為人怯懦，只有靠老婆出頭，為他討公道，對抗父母的控制。日子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過下去。過年回老家，小莫約我見面，還一再要求過來接我。天寒地凍，路邊見到，她開著一輛大奔，皮草加身，身形豐滿，紅光滿面，是當地標準的縣里土豪氣派。
她跟我說，這車是最近一次和公公PK的戰利品，不僅如此，公公為了哄他們還妥協答應給他們在城中買了單元房，豪華裝修。結婚五年了，他們依然在啃老，小莫沒有要出來工作的打算，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好。她請我去吃了星級酒店的豪華自助，一邊嘮叨著孩子們大了，花錢如流水，衣食住行都要講品質，要改造他們之前的土渣味，所以買身衣服就要上千塊。她說，雖然老蘇懦弱無能，但是好控制，聽話，只要他家老頭子持續給錢，就行。反正自己手中兩張王牌，兒子和孫子，都能讓老頭子就範。我默然，聽著。聽著她津津有味描述和公公鬥智鬥勇，聽著她炫耀幾個孩子各種奢華消費，聽著她把自己的小女兒推上各種選秀舞台，濃妝艷抹風光無限。她還給我家兩歲的閨女買了新年禮物，是一件同樣奢華價格不菲的小禮服，顏色艷麗，樣式繁雜成熟，綴滿了各種珍珠，薄纱飛舞。我謝過，告辭出來。
北風吹，沒有雪花飄。喜兒翻身做主人，開著豪車穿著華服，揚眉吐氣，該為她高興。我卻有些莫名的失落。世事變幻，我們都在變，小莫變了，或許，我也變了，變得相識難相認。不再需要雪中送炭，旁人都更喜歡錦上添花。看著街上穿梭的人流，我有些恍惚，不禁懷念起那個青春飛揚的小莫，那個一身粉嘟嘟的小莫，那個執著愛情頑強掙扎的小莫，那個獨立自尊倔強不屈的小莫，那個曾跟我親如姐妹，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一起醉過一起瘋過的小莫，卻似乎，漸行漸遠，只留下一個背影。悲傷蔓延。一夜，我夢到，那個小莫笑著走來，神采飛揚，拿著她心愛的相機問我，是否還記得，廬山深處，飛瀑橋邊，那片青青竹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