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暖阳下,久病的个子不高的妇人精神格外的好。她穿着麻灰的雪花泥半大衣,黑色的皮质瓢儿鞋,从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上下来,抱着一个新生的粉嫩的婴儿走进了洛阳路四段的一幢单元楼里。她望了望楼梯二楼的转角又看了看脚下的台阶,深吸了口气,眉眼笑弯弯的小心的迈了上去。
那个新生婴儿就是我,抱着我的是我的外婆。虽然外婆很喜爱我,可我们此世也只有三年的缘分。
夕阳西下,一个瘦小的女孩穿着大红色的气泡装泳装独自坐在海边。她看着海浪从远及近,从大到小,汹涌而来却轻柔的冲刷着她的小脚。被水撩拨的有些痒痒的,滑滑的,脚底却有些扎,成百上千年被海水磨砺的砂石虽然颗颗圆滑,可跟五六岁女孩的小脚比起来还是很坚硬的。远处传来喊声:“走啦,太阳下山了,我们该上车回家了。”女孩站起身小心的往海里走,边走边喊:“不,我还要再玩儿会儿。”“早早来了你不玩,不下水,现在要走了你来劲儿了!”
这是五岁的我与我爸爸的海边对话。
灰橙色天空下的傍晚,一个个子不高,大手大脚大嘴巴的女人骑着自行车,后面跟着两三个她的小跟班,一行四五人走进了洛阳路四段那幢单元楼里。敲门,门开了。其中一个男跟班说:“对就是这。”那女人进门问开门的有些惊讶的女孩:“你怎么没去上学?你爸妈呢?”女孩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有些羞愧又有些憋愤的搭着:“啊,身体不舒服。”跟班们傻愣愣的看着,女人看也聊不出什么,带着一群傻子转身走了。“再见哈!”女孩儿有礼貌的说着。“咚”的一下关上了门,心里默念着:“一群傻X。闲着没事儿干!”
这是高中时期的我和我的班主任。我在一生中总是能凭感觉觉察到哪些是对我有意义的,去坚持;哪些是无意义的,决不浪费时间。譬如,高一时期去学校上课就是及其傻逼的行为,极大浪费我的时间。
黑蓝的夜,鹅黄色的星散落在头顶。大路上的灯眯着眼看,温暖一片。一个女孩和一个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孩面对面,头顶头的站着。说不完的悄悄话,相互温暖着。女孩靠在男孩子怀里,使劲儿的呼吸着男孩子身上独有的味道。路过的周围的居民有的会侧目看看,有的急匆匆的走过。女孩儿完全不在意周遭,喘不喘气的都是一个样。去你娘个蛋。这世界,只有两个人,和亚当、夏娃一样的存在着。
这是即将高三的我和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当时柏拉图的爱足矣让我们沉醉,不想醒来。
白天,阳光照不进房间的三十六平米小屋,一对母女共处。妈妈边擦地边问:“闺女,你俩每个月赚那么多钱,怎么不见有积蓄呢?”女儿从母亲身后绕到面前,修整了下五官回答:“妈,跟你说个事儿。。。。我吸毒!所以。。。”母亲扶着拖把杆儿站住了,停了一秒,眼圈有些泛红声音拉小了问:“真的吗?”女儿狡黠的点点头。母亲顿时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眼睛直愣愣的。女儿赶紧趴到妈妈身上哄着说:“妈,我跟您闹着玩儿呢!”两行泪从母亲的脸上滑落。
这是二十四岁的我在第一所独立购买的房子里与每个月来一次帮我打扫卫生的妈妈的对话。这也是自青春期后妈妈与我恢复、缓和关系的重要时期,我们又一起吃、住了。这段对话也满足了我对妈妈的大大的报复。她一直控制我,让我成为她想象的样子。
日光微弱的照进落地窗,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朝着一个男人喊叫:“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男人低着头不讲话。女人痛哭,但又不敢肆意,怕惊扰了楼上的父母和隔壁睡觉的孩子。“我不想再跟你过了,咱们下周就去离婚!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也比现在生活的好!你欠的债你去还!我只想生活平淡。你说让我幸福啊!”男人依然低着头,许久,凝重的空气中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婚我不离,要离也等我还上了钱,安顿好了你们母女再说。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搬走出去住。你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这是二十八岁的我和那个第一个男朋友,此时已是我的先生的对话。先生借给亲戚一百万加。当我得知打了水漂,对方无力偿还的时候,我浑身瘫软。但之后先生的一蹶不振几乎把我拉到了人生的最低谷。那时候我整日与嘶吼、痛斥、责备、眼泪为伴。
日光灯下,一家人和一只狗在客厅热闹。年轻的母女在大大的地热毯上趴着。老妇人戴着花镜看着手机;旁边趴着一直雪白的狗。年轻人趴在老妇人肩上黏腻的喊着:“妈妈!”撒着娇。小白狗凑到年轻人身边“哈赤”“哈赤”的吸引着注意。见此情形,小女孩挤了过来对着小白狗说:“哼,这是我妈妈和我姥姥。”接着扭过脸问:“妈妈,你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小雪?”
这是三十五岁的我和八岁的女儿、十三岁的狗、六十三岁的母亲在一起的画面。那个冬日窗户上一层层的哈气,房间里特别的暖。
岁月啊,你带来了意外、惊喜、好消息;岁月啊,你也带走了意料之中、惊吓、坏消息。
时间这个灾难,我们每时每日每刻都在承受着、享受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2017-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