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夜凉如水,若有人陪,倒还好些。
薄荷这般想着,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大房子只有她一人,所有灯都开着,像是与这黑暗对峙一般,不久便败下阵来,和薄荷一脸的垂头丧气如出一辙,是啊,就像开多少灯黑夜依然是黑夜,灰姑娘就算遇见王子也依然是灰姑娘,更何况,顾明远根本不是什么王子,只不过是个皮肤已经松弛、眼角露出疲态、还有可恶的啤酒肚的有钱大叔而已。
薄荷25岁时遇见48岁的顾明远,和他女儿一般的年纪,青春是正青春,却有一张被贫困生活磨砺的有些自卑却充满欲望的脸。顾明远呢,在政府部门做个小官,在外面利用一点关系偷偷搞着副业,有一个正青春的女儿和生不了儿子的糟糠之妻,事业上可谓愈加顺风顺水,家庭吗,摇摇欲坠。
顾明远当时有个乖巧、漂亮的女朋友,他和老婆已经摊牌,要离婚,要和这个女朋友结婚生儿子,没错,儿子是他的怨念,他想没儿子我白手起家奋斗的这些难道要便宜了那个丫头和别人家的儿子么。虽然他还是很疼这个独女,但是在利益面前,还是要像儿子倾斜,尽管还不知道这个儿子在哪。
老婆还未松口,已热战冷战交替进行了一段时日,老婆流着泪问,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这么狠心说断就断?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这么多年,为你,为这个家我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吗?
他听着,沉默着,他知道,他全知道。
他高中开始追她,追了三年,她答应和他在一起,高中毕业,他去军校读书,她在南方的城市等她,大学毕业,他说,我们结婚吧,她不顾父母反对,硬生生的和他要在一起,他们家当时穷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给她买不起。结婚还是她爸妈出的钱。婚后,他们生了个女儿,他们都在公家单位,计划生育抓的严,当时没敢生二胎,但她知道,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在风头没那么紧的时候,他们的条件也越来越好的时候她想生吧,大不了就多罚点钱,最多这个工作不要了。可是,天不遂人愿,怀了三个,偷偷去找医院相熟的人检查性别,都是女的,遂一一打掉。
算命的说,他只有当岳父的命。
这些年来,她一闭上眼,全是小孩的哭声,一声又一声,喊着妈妈,喊的她的心被撕裂成一片一片,她想,她做了这么多孽,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顾明远曾经爱过她,但那都过去了。
现在,她抱怨是错、她诉苦是错、她哀求是错、她拿着那些苦日子妄图让他愧疚更是错上加错。
他已然是一个成功的男人,那些苦都过去了,陪他吃苦的人最好也过去,他不想有人天天提醒他曾经穷过、苦过、卑微过。
他当然知道她苦,但如若她不苦,他便要苦,他安慰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良心这种东西在娇妻、儿子面前还是不要了吧。
只是顾明远还未搞定老婆,那个乖巧、漂亮的女儿被父母锁在家中,死活不让出来,她父母说,你和一个能做你爸的人结婚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肯定后悔,我们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薄荷正是在这时出现,他们在酒桌上相识,推杯换盏之间各怀心思的二人便有了些许火花,是谁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钱。
顾明远虽快要年过半百,但因着身体底子好,这些年又极注重保养,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因着对事业的热情,看上去比很多年轻男人更富有激情与理想。不得不说,顾明远是个有魅力的大叔。
他们在一起后,顾明远如愿以偿的和老婆离婚了,房子、女儿都给了老婆,他也办了提前退休,退休金也给了前妻。他知道,前妻和女儿恨足了他,但是那又怎样,日子还要往前,更好的还等着他呢。
薄荷和顾明远也是有爱的吧。
顾明远提前退休,出来创业,一切重新开始。她陪着他一起去工商、地税办手续;陪着他去拉客户、陪着他应酬;他们很忙,常常忘了吃饭,每次等他们想起来还没吃饭的时候顾明远都会去厨房做菜给她吃,顾明远做菜很好吃,她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做菜的样子,想着,真好,有钱又有爱。
他们很快结婚,三年生了两个孩子,很遗憾,都是女儿,或许算命先生说的对,他只有做岳父的命,可是他不甘心,还要继续。
她说,我不想生了,两个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了。没错,两个孩子已经让她快速的衰老下去,虽然因着年轻,皮相上还看不出,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发出信号,失眠、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无精打采,无法去上班,每天被家庭琐事所烦。她的母亲和姐姐过来帮她带小孩,顾明远按市场价付工资,尽管这样,她还是觉得疲倦,从心底发出来的疲倦。她想她才30岁,难道真的就此枯萎了吗?
顾明远才不管这些,他的公司做的越来越大,钱赚的越来越多,别墅买了一个又一个,他的人生愈加圆满,无儿子继承的遗憾便会越大。他想,无论如何也得有一个。
他对她说:“你还年轻,继续生,不然我努力奋斗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她问“难道女儿不行吗?”他说“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我可不想我的产业给了别人”。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不就是生个儿子吗,女人不生孩子干嘛去”。
他还想说,你他妈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女人可能还再为一套房子挣扎呢,让你生个孩子哪那么多话。
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说,不满便种在心中,不知道何时生根发芽。
许是心情不佳,或是天意如此,薄荷没再怀孕,她暗自庆幸,他怒火中烧,他想,她肯定背着他做了手脚。
他回来吃饭的时候越来越少,脾气也越发不好,一句话不对便大发雷霆,她在他的衬衣上看到了口红印和不属于他的发丝。
她想质问他,想骂他,但是没有底气,他和她从未在天平的两端,从一开始,她就是顺从的、卑微的,以依附者的姿态存在。她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选择,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是和一个正当年纪的男人,哪怕他没什么钱,和他吵架的时候总归是旗鼓相当吧,哪像现在,被吃的死死的。
她想到他的前妻,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想她是否和自己一样,恨毒了这个让自己生活沉入深渊的男人。
但是这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啊,又有什么好恨的,她或许还有资格,毕竟她和他苦过、累过,她呢,只不过是他眼中豢养的金丝雀和生育机器罢了。
她越来越强烈的感受到他们要分开了,顾明远已不再和她说话,连敷衍都不愿。
她觉得又恐惧又轻松,恐惧的是她不知道离开他自己要如何生存,她和他一起后,没上过班,唯一娴熟的就是可以把他的衬衣烫的及其平整。她又觉得轻松,终于可以不用过这种如死水般没有生机的日子。
他听说顾明远终于有了儿子,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他听说,他在另外的别墅大宴三天,他听说,顾明远要娶那个生了儿子的女人。
离婚协议寄来的那天,薄荷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温暖的阳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晕成一片,倒显得有几分生动。顾明远将住着的这套别墅给了她,还给了她一些钱和两个女儿,她不喜也不悲,只觉得放松,她进屋去睡觉,梦里她看到顾明远在炒菜,全是她喜欢的,他转过来对她笑,说,你先去坐着,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抬眼天已大黑,她打开家里所有灯,假装告诉自己,光明会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