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上)

文:牛魔王

1

正如张爱玲所说,每个男人的生命中至少都有两个女人,一个圣洁的妻,一个热烈的情妇;圣洁的妻是白玫瑰,热烈的情妇是红玫瑰。如意的生命中当然也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然而,他娶了白玫瑰,红玫瑰并没有变成心里的朱砂痣,却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黏在那里,时时提醒他年少的岁月里曾经的热烈,梗在他现在的生活里却那么荒唐,咽不下又吐不出。也许,他曾在那些年月里为她醉过,只是这隔夜的宿醉,却在他本来健康的肠胃里搅得翻江倒海,使他不得安生。可是,他的白玫瑰却真的变成了衣服上的饭黏子,失却了最初的那一点圣洁。

当然,除了红玫瑰与白玫瑰,如意人生这把桃花扇上,还有一个不要紧的女人,淡淡地在上面勾了一笔素描。说不要紧,其实也要紧,如意的初夜没有给他热烈的红玫瑰,反倒给了这个不要紧的女人,这件事,如意至今每每回想起来,都懊恼无比,他曾为多少次在小满那里坐怀不乱而感叹自己柳下惠般的定力,却不料竟将自己草草交付给一个不要紧的女人,无论如何,回忆起来,总是有点遗憾的,他甚至不肯承认那是他的初夜。

如意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母亲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到第三个时父亲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老大老二叫爱莲爱芳,老三就不再继续爱下去了,改叫招弟,到老四落地时,父亲撩开包袱一看,灰着一张脸就走开了,四姐成了引弟。爱字辈中途改旗易帜,改成了弟字辈。

没想到,这一引,还真把弟弟给引来了,父亲可算称心如意了,直呼,如意,如意!这样,便把如意的名字给定下来了。后来,如意考上了省城的大学,面对一屋子有着洋气名字的同窗,来自小县城的他总嫌自己的名字太土,屡屡想改,却总被母亲念叨,省省吧,你爸这么大年纪了,你何苦让他不痛快!因了这个缘故,如意也就作罢,毕竟,在溺爱他的母亲那里,他委实孝顺听话。如意从未叛逆过,据说缺爱的孩子才容易叛逆,如意不缺。

好孩子如意长大后成了好男人,这是认识他的所有人对他的一致评价,他也很为这个评价自豪,很NICE,这当然是个褒义词,就连离职一年多的女同事还曾特特给他打问候电话,感谢他当年对她的照拂。因了他好男人的头衔,女同事有什么困惑总爱找他聊聊,不管是家里的琐事还是感情的麻烦,每每跟他聊完还总能有拨云见日之感,因为他就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自然很懂女人心嘛!久而久之,在国企做人事主管的如意,被同事戏称为“妇女之友”。

被一群女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意,关于女人一直有个朦朦胧胧的梦想,进入青春期后这种朦胧的梦想渐渐在他的头脑中勾勒出模糊的样貌,就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玫瑰工笔画,温婉优雅。高一时他从同学那里借来一本余光中的诗集,读到: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如意轰地一下,人就被击中了,诗人怎么把他的梦给写出来了?及至二十年后,他看到那部《七月与安生》的电影,一颗饱经风霜的老心竟不合时宜地情思缠绵起来,电影里那个七月就是他从青春期就开始憧憬的恋人形象啊!

然而,梦想和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的,不仅妻子夏至不是如意的梦中情人,就连初恋程小满也跟他的梦想不是一码事。

小满是如意的高中同学。起初,温和善良的如意对个性张扬的她印象并不好,女孩子难道不应该都像他的母亲和姐姐们那样,说话低声细语,走路悄无声息吗?而小满,不仅说话刻薄语速快,长相也太硬了点,像那个脸瘦颧骨高的莫文蔚,而这样的女人,离如意梦想中那种温婉优雅的白玫瑰简直太遥远了!他不喜欢,不光不喜欢,甚至有点儿讨厌,他讨厌她跟女同学吵架时冷语相讥咄咄逼人的锋芒,像出鞘的刀一样,他不喜欢。

小满显然是班上的风头人物,她的风头缘于同姓缘很差,却异性缘很好。当然,这也许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异性缘很好的女人,基本上同姓缘都不太好,女人的妒忌心是与生俱来的,是不可战胜的,而她们妒忌的根源,多半是由于男人。

可是,如意没想到小满竟然也有那么脆弱的一面,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发现蝴蝶竟然是毛毛虫变的,她的脆弱使她在他的心里突然变得动人起来。

初夏的傍晚,如意跟同学在操场上打完篮球,别人喊着要去游戏厅,乖孩子如意不喜欢那种阴暗污浊闹哄哄的空气,想回家才发现忘记拿书包,就跑回教室。尘土在一缕缕的阳光中飞扬,像振振欲飞的棕黄色老虎须,小满就站在那一缕缕的老虎须下哭,一只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呜咽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更令人动容。

如意仿佛做梦似的,抑或是不小心闯入了别人的梦,呆呆地站在那儿,挪不动脚。女人的哭他从小没少见,家里全是女人,唯有这样背着人又努力去压抑的隐忍却没来由地让他心疼。他心灵深处一点男性的力量朦朦胧胧在苏醒,就像冻土下的种子悄无声息发了芽,如意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你怎么了?

小满好像被吓到了,啊了一声,抬起头,发现是他,赶紧擦擦脸上的眼泪,没事儿,没事儿,就是灰迷了眼。

他弯腰想去提水桶,却不妨她去拿水桶里的舀子去舀水,舀子一晃,水洒到他的胳膊上,她赶紧去帮他擦,手指刚碰到他裸着的胳膊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如意那条胳膊晾在那儿,仿佛不知如何是好,他感觉被她触碰过的皮肤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好像上面生出一张小嘴,轻轻地吸着它。

小满拿着水舀子走到前头去洒水,如意怔了一会儿,拿起扫帚和她一起打扫。

那天晚上,如意一直没洗澡,好像一洗那张小嘴就没了。

后来,女生们议论纷纷,说小满的男朋友跟别的女生好了。如意很烦女生们那样议论她,很不屑似的,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让他觉得贱,一个女人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他心里对她的那种怜惜不知不觉又加重了一些。那个男生,如意知道,是个大帅哥,桀骜不驯很有个性的样子,跟自己是两种人。

2

那以后,如意并没有刻意去接近小满,毕竟,他不能太轻易就背叛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他的目光却开始不由自主追逐她的身影。

小满开始主动亲近如意,向他请教学习问题,有时候讨论完问题,就向他倾诉心事,她那个没有爱的家,她那段曲折虐心的初恋。个性张扬的她没有特要好的闺蜜,他成了她最好的蓝颜知己。

有一次,如意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小满又过来找他讨论问题,正好邻桌给如意递东西,她就欠起身子去帮他接,却一不小心整个胸脯压到他的胳膊上,软软的,又沉沉的,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的胳膊向大脑传导,眩晕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周身战栗,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滑动。

她的身影好像长出了钩子一样,勾着他的眼睛。她虽然总穿宽大的雪纺连衣裙,腰间有时松松地系根细腰带,有时不系,可是,宽大的衣服也有它的诱惑性,身材凸凹有致的小满走起路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里面的每一寸身体都活了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X光机,能透视得出她雪纺裙下的身体轮廓;他的皮肤长出了触手,能感觉得出那轮廓压在身上的又软又沉的令人晕眩的触感,他的身体一阵阵颤栗。

如意渐渐知道,表面强悍的小满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父母天天吵架,她则夹在中间被嫌弃。小满说起这些的时候,影沉沉的大眼睛低垂着,眼睫毛轻轻地颤动,像蝴蝶的翅膀,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仿佛时刻就要掉下来。那泪珠濡湿了如意的心,他的心悬悬的,总觉关情。

孙寒露是唯一一个跟如意走得近的女同学,每次看到他俩又把脑袋凑在一起,就取笑他,邹如意,你是不是想追我们小满?如意很烦孙寒露这个大嘴巴,你胡说什么,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一起讨论学习问题,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孙寒露朝他挤挤眼,哦,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呀?最好真的是这样!不然,你可有的苦受了!

孙寒露的意思,如意怎么会不明白?小满的异性缘很好,在班上一直很出风头的,他不想冒这个险,天天打苍蝇给自己心里添堵,而且,小满太强势,离他心目中温婉优雅的白玫瑰也太远。

然而,有一种女人就是能让男人背叛自己的梦想。很不幸,小满就是这种女人。

小满跟如意表白了。

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走了,鼎沸的喧闹声后,校园归于寂静,小满叫住了他。灯一盏盏熄灭,他有点猜到她要对自己说什么,紧张得心跳加快,嗓子眼儿发干。

时间像水滴一样,一滴一滴缓慢地滴下来,终于,她开口了,歪着头看他,如意,我喜欢你。她的眼睛水波流动,像醉人的春酒,她的双颊泛着艳丽的酡红,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女性的诱惑,让他嗅到一种模糊的危险,可那危险却又那么强烈地吸引着他,就像有人告诉你,别过来呀,这里有危险,可是,你却偏偏想要过去看看那危险究竟是什么。

他的心怦怦乱跳,好像要跳出腔子外,该怎么回答她呢?他不知道。他喜欢她吗?他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她离他的梦想太远了。可是,难道他真的就不喜欢她吗?一点儿不喜欢?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好像也不是,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明明是柔软的,柔软又心疼,她那强悍外表下流露出来的脆弱,让他的胸膛里升起一种男人的保护欲,让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强大。她很少流露出脆弱,甚至只在他面前才流露出脆弱,可唯其如此,那脆弱才更显得脆弱,才更让他有一种雄性的骄傲。要知道,他在家里可从来都是被保护的对象呵!

我,我们,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那个,我们年龄太小了,还是以高考为重,别影响学习。

他嗫嚅着说完,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长舒了一口气,可是,隐隐地,又有一点儿懊恼,就像厚厚的冬雪下覆盖着的一层衰草,只露出一点点头儿,它是枯黄的,可你知道它没有死。他紧张地看着她,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本来亮亮的眸子好像黯了一下,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毕竟光线实在太暗,他又太慌乱,什么也看不清,他连自己的心都弄不清。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将头掉转向窗外,很平静。窗外的夜空是一种很深邃的蓝,蓝得近乎发紫,神秘的紫罗兰色,人的心竟能比这夜空还深不可测吗?他不知道。

他不敢再看她,怕再看她自己就要投降,背上书包匆匆走出教室。他的心揪到一块儿,揪成一团乱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着走着竟跑了起来,跑得那么急,仿佛后面有怪兽在追着自己。可是,还是没有用,怪兽追得他越来越紧,一下子抓住了他,他突然猛的掉转头,往回跑。跑到教室,她已不在那里了,他又往操场跑,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时最爱去操场跑步。

他越跑越快,跑得气喘吁吁,天空中突然响起炸雷,他吓得差点儿蹦起来,她不会有什么事儿吧?一道迅疾的闪电将夜幕撕开,大雨点子又急又猛地砸下来,空气中有一股泥腥味儿,如意终于看见那个娇小瘦弱的背影,在雨里不徐不疾地跑,仿佛这大雨竟跟她无关似的。他以前见惯了她飞扬跋扈的姿态,此刻竟觉得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女性的脆弱的美,像摇曳在风中的芦苇,混合着坚强和倔犟的脆弱,分外的动人。他追上她,你没事儿吧?

没想到,她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没事儿啊,我很好,你怎么来了?他不知该说什么,说他不放心她?他刚刚拒绝了她,有什么立场再说这种话?可是,他心里知道,他就是他妈的不放心她啊!

快回去吧,别淋雨了,当心回头感冒。他瓮声瓮气地说,却在心里直骂自己虚伪。

3

如意人生第一次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她在雨中奔跑的身影,来来回回地在他脑子里跑,怎么赶也赶不走。他不停地跟自己说,她不是他梦想中的人,可他就是觉得心疼,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起床,四姐引弟被他一脸的衰相吓了一跳,你昨晚干嘛去了?10点多了还没回来,咱妈让我去找你,爸给拦住了,说一个大小伙子,又不是小姑娘,还怕被人拐跑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是被人拐跑了。引弟吃一惊,瞪圆眼睛看他。他叫道,呜呼哀哉,我的心被人拐跑了!引弟哈哈大笑,哟,少男怀春了?如意脸一红,呸,还姐姐呢,跟个二百五似的,哪有一点儿当姐姐的样儿?

母亲轻声呵斥,快吃了饭上学去!

如意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小满,他害怕看见她,可是,他又多么想看见她!

可如意没想到,小满竟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对他彬彬有礼,客气礼貌,让他挑不出毛病,可礼貌就是疏远,以前那种无话不谈的亲昵消失得无影无踪,春梦了无痕。如意魂不守舍,她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招惹了别人却又跟没事人儿一样?

他看着她照旧跟别的男生嬉笑打闹,在他的眼里却有了一层打情骂俏的意味儿,他心里打翻了各种调料瓶,五味杂陈,讲台上戴着大眼镜的哲学老头儿正在津津有味地讲唯心主义:有幡被风吹动,因有二僧辩论风幡,一个说风动,一个说幡动,争论不已,慧能便插口说: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如意的心一动,悄悄写纸条:风吹幡动,仁者心动,风止乎?

课间休息,眼瞅没人注意,他偷偷将纸条塞到她的书本里,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一样,惴惴不安。

放学铃声响起,别人陆陆续续走掉,她不走,他也不走。落日打在窗户上,玻璃上一片光,她背着光站着,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他仿佛中了蛊一样,梦游似的走过去,她抬起脸看他,梦呓似的问道,仁者心动?他喃喃回答,仁者心动。

她踮起脚尖,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凉凉的嘴唇贴到他的嘴唇上,他猝不及防,完全懵了,嘴巴惊愕地张开,她滑腻腻的舌头像小蛇一样灵巧地游进去,天哪!他从来不知道舌头竟然还有这种用法,而这种用法竟然还如此地销魂!

如意把妈妈每天给的零花钱全都攒下来,时不时地给小满买个小礼物,要知道,他家五个孩子,只有他才有零花钱的特权呢!妈妈每天给装到书包里的苹果核桃啥啥的,他也都孝敬了她。不仅如此,他还常常绞尽脑汁做些不花钱却很费心思的小玩意送给她。她是他的心上人,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心动,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像妈妈爱孩子一样去爱一个女人,却不知道柔软绵长的母爱并不能完全征服女人,女人需要的爱,总得带点野蛮的侵略性,带点雄性的霸道。

寒露酸溜溜地说,哟,小满,有新男朋友了?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寒露又说,我看那个陈峰对你好像也有意思,前天你是不是跟他去看电影了?小满衬衣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水滴形小项坠,陈峰送的。寒露狭长的丹枫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她虽是小满唯一的女朋友,却也没到闺蜜的份儿,女人间的友谊总参杂着羡慕嫉妒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那么纯粹,你跟邹如意分手了?

小满叹口气,没有,就是上个月吵架了,现在还没和好呢!我俩总吵架,他跟个醋坛子似的,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男人!寒露言不由衷地说,那是人家太在乎你嘛!谁让你那么招男人?小满嘴角牵动了一下,撩了撩头发,透着超出年龄的风情,男人嘛,就跟孩子一样,爱跟别人抢玩具。

寒露问,那你到底爱不爱邹如意?小满好像思量半天,爱到底是什么呢?寒露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跟前,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小满愣了楞,她跟如意进展到哪一步?嘴没少亲,架没少吵,就是没突破关键那一步。没突破不是因为她不给,而是因为他不要。

如意至今想不明白,当年的他怎么会定力那么好,好几次她的身子都从衣服里蹦出来了,蹦到了他的跟前,蹦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乖,别急,咱要把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

寒露不相信,不可能!小满急了,我骗你干嘛?寒露把嘴凑到她耳朵边,他是不是不行?小满摇摇头,我看他裤裆撑起来的,不会的。寒露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小满笑着打了她一下。

如意总是直愣愣看着小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生打情骂俏气得胃疼,为这个他跟小满不知吵多少回了,连分手都闹过几次,他不明白小满为什么就不能像他对她那样,一心一意地对他,她好像很享受男人的追逐,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主人似的。多年以后,如意再回想年少时的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跟个爱吃醋的小媳妇似的,感觉全世界的男人都要来跟自己抢她。

下课铃响,小满跟陈峰还隔着一排座位调笑,如意背上书包,气鼓鼓地走了,刚跨上自行车,寒露从后面追上来,如意,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去玩玩多可惜呀!

如意扭头看看孙寒露,他这些天心里憋闷,出去逛逛倒也行,你想去哪儿?寒露嫣然一笑,蔚园的桃花开得可好了,昨天我表姐去玩拍了好多照片,特别好看,咱们去那儿吧!

一路上,说说笑笑,如意渐渐觉得心头轻快不少,寒露问他为啥跟小满怄气,如意说受不了她总跟别的男生眉来眼去。寒露娇滴滴一笑,小满就是那样的人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我早跟你说了跟她好,你有的罪受,你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俏生生的寒露站在盛开的桃花下,伸手拉了一枝桃花到脸边,半睁着眼睛瞟他,如意竟被她瞟得慌了一下,好像那眼睛里住着妖魔,一不留神就会把他的人给吸进去。

4

寒露故意当着小满跟如意借笔记请教问题,如意为了气小满的缘故,也故意乐滋滋地配合,小满牙痒痒的,对如意说,你跟她走那么近干嘛?为了气我吗?如意反问道,你生气了吗?小满咬着唇,她不是个好女人,会把你勾引坏的!

如意觉得心里痛快,你是个好女人吗?小满气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滚,我不是好女人,你这个好男人以后别跟我在一起了!说完,把书包往如意身上一砸,掉头就跑。如意愣在那儿,有点儿后悔,却不肯去追她,她脖子上还带着陈峰送的项坠子呢!

小满继续跟陈峰约会,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如意怏怏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可是,寒露的兴头儿很高,拽着他干这干那,他倒不好显得太小家子气,男人嘛得有风度,是不是?十八岁的如意常自诩为男人。

如意,今天晚上我们家小区大院有演出,你大姨家不也在这儿吗?来看吧,我在家等你。寒露长得并不美,可唯独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直飞上眉梢,看着人的时候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别有一种风情。

如意在大姨家吃完饭,同寒露一道在院子里看演出,他这天喝了点酒,脑袋熏熏的,姨父说他是大小伙子了,不会喝酒以后怎么到社会上混,寒露跟他说话,闻到他嘴巴里的酒味儿,让他到她家里,她给他冲蜂蜜水解酒。

寒露家里没人,大院里的人都在看演出,外面的喧闹更衬出屋里的安静,而那安静里却又带着点蠢蠢欲动,空气像波浪似的一漾一漾,而他和她就是那浪头上的小舟,荡呀荡,不知驶向何方。

寒露把蜂蜜水递给他,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下,如意酒精上头,只觉得人晕晕的,手脚都有点轻狂起来,反手握住了寒露的手,寒露就势跌倒在他的怀里,两人吻在了一起,寒露一点点往下吻,衣服就显得多余,手忙脚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帮谁脱光了衣服,如意甚至都记不清到底进没进去,反正就泄洪了。然后,酒也醒了,慌里慌张地告辞回家,又是怕又是悔,一夜没好睡。

如意再见到寒露,也不敢抬头看她。寒露好像也后悔了似的,下意识躲着他,两人渐渐疏远,以致见面不过点点头。多年后,如意再回想起和寒露的这段露水情缘,竟然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也许他的人生真的如草叶上的寒露,去日苦多吧。

小满后来跟如意和好后,提起已经绝交的寒露还是嗤之以鼻,对如意也耿耿于怀,如意觉得好像欠了她,对她更较从前十倍好。可是越好,他就越受不了小满招蜂引蝶的风头,俩人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剪不断理还乱,以致如意落下了一生气就胃疼的毛病,小满没能跟如意一辈子,这毛病却一直跟着他,再也没甩掉。

如意如愿以偿考到省城大学,小满却落榜了,小满把如意带到家里,拉上窗帘,一件一件把自己的衣服脱掉,满脸泪水地攀住如意的脖颈,绝望地吻他,要我,要我,我不知道还能跟你走多远。如意以为她对自己没信心,不停地安慰她,这辈子,我只要你,我等着你,永远等着你。

到学校一个月就赶上国庆放假,如意迫不及待赶回家约小满见面,没想到小满带了女朋友来,冷漠地要分手,一脸决绝。如意五雷轰顶,暑假她还对自己那么炽热,怎么才一个月不见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百思不得其解,小满只说是累了,不想再继续了。她的女朋友也在旁边敲边鼓,强扭的瓜不甜,君子不强人所难。

这几年,他俩虽然也闹过好多次分手,可每次说分手都是他,他这个醋坛子受不了,然后她再来把他哄回去,这次却是她提分手,他心里知道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回到学校后,如意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两个多月,病好后整个人都脱了形,没多久,从县城同学那里听到风声说,小满跟他分手后当晚,就接受了一个以前追过她的男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她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异地恋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吧?

如意心灰意冷。他像受伤的兽一样,躲在自己的洞穴里默默舔伤口,却始终还是忘不了伤他的那个人,只要那个人朝他招招手,他就立马忘记了所有她给自己的伤害,屁颠屁颠地去朝拜。他明明知道,爱上放纵不羁的她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为了她,他要交出自己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受她主宰。可是,他还是爱她,他不能不爱她,无法不爱她。

两年后,小满又写来信,云淡风轻,绝口不提前尘往事。如意大喜过望,却又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要她还肯让他接近就好吧,哪怕假装只是普通朋友,他的心卑微得如同尘埃,却又从尘埃里开出欣喜的花。

下第一场雪的那个晚上,如意在宿舍接到小满的电话,到你们学校东门,我在这里等你。如意飞奔着出去,连外套都忘了穿,漫天雪花中,她穿件大红羽绒服立在那里望着他笑,我想你了,来看看你。如意欣喜若狂,以前的梦终于来到眼前: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如意后来在心里认定,那晚才是他真正的初夜。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他们的身体却跟着了火一样,宝贝失而复得,他哪还会再犯傻?他迫不及待地要,她源源不断地给;她婉转缠绵,他悠远绵长。那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时间那么宝贵,哪还顾得上睡觉?他咬着她的耳垂,又爱又恨,你这么折磨我,舍得吗?她轻笑,你这不也在折磨我吗?他调皮地撑起上身,像顽童一样逗弄她,那不要了?她赶紧环住他的腰,要。

她柔软玲珑的身子覆在他身上像一床软面缎子的鸭绒被,给他心身的温暖,然而,这温暖终究因为轻软而不踏实,不像厚厚的棉花被那么与身体契合,转眼太阳一出,雪该化了,天转暖了,这羽绒被又显得多余了。

是的,温暖总是短暂的,当他又一次在她的包里发现男人送的礼物时,他知道他们的缘分终于走到头了,你永远是你,改不了的,而我,真的要放过我自己了。她点点头,看着他走远,没有再挽留。她知道,她是个坏女人,留不住这个好男人。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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