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回到乡下老家的田野走走,来到那一弯曲水的西裳河边,秋天的河边草色青青,柳树低垂在河岸两旁。
白杨树已经又郁郁苍苍,不时有片片泛黄的柳叶或杨树叶飘落下来,落在水面上顺流而下,落在草地上层层叠叠铺上一层金黄的沃野一般。
此情此景,少年时的情景不时闪现在眼前。
那是炎热的夏季,一个古铜色皮肤,皱纹满脸,头发花白的老人瘸着一条腿,蹒跚的牵着一匹枣红色的母马从村里小路向河边走来。
母马是生产队里“英雄的母亲”,这位母马已经为生产队贡献了两个健壮的“孩子”,这两个“孩子”是两匹骡子,一匹赤红色,一匹是草黄色,都能驾辕拉车已经为生产队农业劳作挑起大梁。
如今,这匹枣红母马又怀孕,牵着这匹“英雄母亲”的老人是村里一位孤独的老人,村里都叫他老福子。
老人一条腿在早年赶大车当车老板时,上山装车拉石头,脚丫子被石头给砸伤了,以后落下残疾。
前几年,他老伴已经去世了,村里老人说他四十岁有过一个儿子叫九毛儿,老来得子,两口子疼得要命。
可惜,九毛儿在三岁多,独自一人在大街上玩耍时候,被山里到村里找食吃,饿红眼睛的白眼狼给生生的叼走,等村里人发现后,一群人一路追赶白眼狼救孩子。
白眼狼跑到南山的狼山口才把孩子放下,白眼狼跑进大山里,人们簇拥着老福子抱起九毛儿赶忙找公社医生救命。
老福子,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孩子找到医生,医生摇摇头说没救了。
老福子,傻呆呆的踉踉跄跄回家,嘴里嘟囔着“大白天,白眼狼咋会进庄子吃人呀,白眼狼。。。白眼狼。。。”
从此,老福子落下毛病,逢人就说“白眼狼来了!”,老福子的老婆从兹一病不起,过了两年想孩子做病去世了。
老福子没儿没女,村里根据他的家庭状况,就按五保户待遇照顾他。
老伴去世几年后,老福子性情变了,不再神情忧郁,也不再自言自语的嘟囔着“白眼狼。。。白眼狼。。。”
他变得和善可亲,似乎看透世态炎凉一般。老人境遇在村里也是备受人尊敬和可怜。
我们这些男孩子,夏天一般都泡在河边玩耍,经常看到从村里的土路上远处,一个老人牵着枣红马来到河边放青。
老福子虽然孤独,但是当他看到我们这群孩子,却不沉闷,经常高声吆喝几句,“别太贪玩了,该回家就回家,再不回家碰上白眼狼啦!”
我们就起哄,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经常是,老福子把枣红马往河边草地上一放,任由枣红马自由自在啃草觅食,他有时用一把木齿梳子给枣红马浑身上下梳理,主要起到挠痒痒的作用。
枣红马也懂得主人的关爱,也是啃草觅食不离主人几步远。
我常常远远的看到河边上一幅剪影,老人和+枣红马相依为伴的特写。
后来,枣红马生下了小马驹,河边上的剪影变成,老人+枣红马+小马驹的特写。
小马驹,活波可爱的围绕着母马和老人戏耍,常常引得我们近前围观。
很多时候,听到老福子唱京剧,他独自一人半躺半靠在柳树下,看着枣红马怡然自得,大段的京剧唱段,苍凉的声音传入我们的耳朵里。
有时我也细心听起来。类似三国演义的京剧唱段我们也不算陌生,一次他唱的是《空城计》。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
几乎所有的剧中对白,锣鼓家伙点儿,过门调儿,他一个人全都包办下来,一个人就是一台戏呀。
当听到他,大声的学着司马懿面对城头诸葛亮念白道,“诸葛亮啊诸葛亮,你是实城也罢,你是虚城也罢,老夫就是不进呐啊,传令三军退兵四十里!”
我们这群孩子,也就学者老福子的声调大声喊“诸葛亮~啊~诸葛亮。。。。。。”
老福子似乎不为我们的参与所动,依旧自娱自乐的演唱他的一出又一出京戏,《杨家将》、《龙凤呈祥》、《萧何月下追韩信》等等京戏。
似乎他已经无欲无求,不在乎周围的变化,不在乎他人的喜怒哀乐。他在与世无争,他与任何人都能亲善共处。
今天,我走在故乡的河边,当年的小柳树已经变成木桶粗细了,可是当年河边的剪影,老人—枣红马—小马驹不再有了。
是啊,那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老福子的音容笑貌,老福子的高亢苍凉的京戏叫板和念白依旧在我耳边回响。
我们那个时候,不懂老人孤独的心,不懂得老人看透世间人情世故,不懂得一个老人无欲无求的自娱自乐。
暗悔我们不懂得给与老人宽慰和安抚,心里留下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