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篙轻点岸头,船即离岸,飘向彼端,荡起细波。
鱼见了,拥过来,道:“你来,是要挣脱了这岸,同我等一块儿戏耍么?”
我道:“不,我只是要到那另一岸。”
鱼嗤笑:“怎么这般蠢?那岸?那里是个甚么好去处!我等兄弟姐妹,可是上去了就从不见可以回来的。”
我道:“那里有办法?下水总要上岸。”
鱼道:“想不到你竟这般愚昧!瞧我等,这般大的家族——首尾相连能环这野山野水不晓得多少圈,个个都是决不上岸的。”
我道:“听你等刚才言语……到底还是有例外的么。”
鱼叱:“那是你等这些腌臜泼才!成天里硬生生地网啊拖啊拽啊的!你现下再问问,我族中那里有一个要上岸?”
我道:“我不与你等说那些个。你等是不上岸——”
鱼道:“如何,如何?你还有甚么可以狡辩的?”
我道:“且说,你等见过甚么?”
鱼起哄:“好没见识,好没见识!我等一族久居这剔透水底,随意斜睨即能连那卵石间隙之中的苔丝数得分毫不差!还有甚么是瞧不见的?”
我只得叹:“傻,傻。”
鱼怒,纷纷诘问:“何出此言辱我一族?”
我道:“你等可享无量之居所,天地之奇观?”
鱼面面相觑。
有鱼道:“你且说些奇妙的来听听。”
我笑:“好。我且问你等——
你等可曾见过长虹贯日?
你等可曾见过金乌振翅?
你等可曾见过风展霞帔?
你等可曾见过青木冲天?
你等可曾见过昙花夜绽?
不,你等不曾。
我且再问——
你等可曾见过鲛人泪?
你等可曾见过金珊瑚?
你等可曾见过红玛瑙?
你等可曾见过粉珍珠?
你等可曾见过紫碧玺?
不,你等不曾。
你等曾见过甚么?
你等只曾见过水。
你等只曾见过土地。
你等只曾见过山野花。
毫无几分颜色,苟且而生。
你等活着,可你等活在哪?”
鱼道:“我族也并非孤陋寡闻……
我等也曾见过——
烽火。
狼烟。
铁骑。
枪矛。
旌旗。
这些种种,你可曾见过?”
我道:“我在那边岸上,
曾见过众星拱月,
曾见过水蚀险峰,
曾见过雾吞山岗,
曾见过黑云压城,
曾见过百鸟朝凤。
我活着,我活在任何精彩之处。 ”
鱼垂头,默然。
有鱼不甘道:“为何?为何?我族乃骄子,然我等所居之地为何偏偏无景?”
我笑:“只因有岸。
岸限你族,
岸限天空,
岸限活水,
岸限目程,
岸限心胸。
所以上岸。
寻求救赎。 ”
鱼叹:“那固然好,只是太苦。”
我道:“五十步即能笑百步。我随风而走,恣睢而活。淋漓畅快。”
鱼摇头:“不好,不好。太苦,太苦。”
我笑:“你等不知道——
我虽岸上苦,
可我挣得出,
天地精华尽来享,
沧海巫山随手翻,
我也只是累一会,
哪料其后乐无穷?
真真是天上人间仅有。”
鱼道:“你真是忒不晓事,忒顽固。”
我笑:“你等那里会懂?”
鱼摇头而散。
哂笑,撑篙,岸上芳华正等我,何来闲暇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