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是一个自认为很酷的学生。
理所当然的,我有几个自认为很酷的学生做朋友,我们聚在一起做那些我们自认为很酷的事。
不喝酒的憨子在我们眼里是一个很酷的人。他抽最好的烟用最新款的手机穿最棒的球鞋下最贵的馆子。憨子对我们脾气特别好,我们整天跟他开玩笑叫他憨子他从没生过气。但是对别人就像一个一点就着的炸药包,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别人大打出手,结束后找他那个有钱的爹给他擦屁股。
但喝了酒的憨子就没那么酷了。我们聚在一起喝酒憨子是“酒见疯”,逢喝必醉。他喝醉了爱哭,哭着跟我们讲他那个只会给他钱的爹和他素未谋面的妈。头一次听他讲的时候我们都同情他安慰他,后来讲的次数多了,我们就爱说他是故意拿他的童年阴影博取姑娘们的同情心顺便炫个富。
我们笑,他也跟着笑。
临近毕业的时候憨子告诉我们,他那个有钱的爹脑溢血住院了。
中考结束后我们跟着憨子去医院探病,才发现憨子的老爸已经严重到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地步。
后来,憨子家里的工厂宣布倒闭,各种违约金让憨子不得不把厂子房子和车抵了出去。
吃散伙饭的时候我们宣布就地解散,所有在场的人全部烂醉如泥,憨子除外。
初中时代结束,作为酷学生的我们各奔前程。家里人拖关系找后门把我硬塞进一个三流高中。我是这群酷学生唯一一个留在学校继续享受校园生活的人。
至于憨子,他把老爸安置在亲戚家之后卖掉了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其中包括他视如珍宝从不外借的黑胶唱片与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凑齐一整套限量版动漫手办,拿着这笔钱只身一人去了广州。
这一别,就是两年不见。
高二的春节我突然接到憨子的电话,他把我约到初中常去的馆子里喝酒。
一见面我就开始絮叨他。我说我还以为你死在广州了,怎么平时也不回电话,QQ微信怎么都不玩了,以前处那个妞现在还联系吗,在那边混得怎么样布拉布拉布拉。
他一边草草的回应我一边给我倒酒。
酒过三巡,他的话就开始多了。
他说我之前去广州感觉广州有这么远,之前去都是坐高铁,十几个小时就到了。我知道这次不是去玩的,想省点钱,没想到坐火车坐了两天两夜。感觉离家远了,心里就害怕。刚下火车我口袋就让人家划了,钱包丢了,银行卡身份证都没了。我找工作正经公司没身份证人家不要我,我实在没办法就去夜店上班。应聘的时候说好的管吃管住,开始上班了才知道一天就管一顿饭,我刚到的时候头两个月都是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就去街边夜市摊上趁着人多的时候叫一份饭吃完就跑。后来我学会了做果盘雕花就跳到了一家更大的夜店,晚上上班,白天做兼职,没事发个传单给人家装个吉祥物什么的挣个外快。再后来我就学会了做微商,一天就睡四个小时……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
我说兄弟你怎么又来这套,怎么这么还爱哭?话没说完我自己的鼻子就开始酸。
我说你这么折腾也不怕累坏了身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他说你知道我这两年挣了多少钱吗,我每个月给我爸那边打八百块钱营养费我还攒了十多万。我想着能多挣点钱,在咱们这开一个小餐饮店。地方我都想好了,到时候能把我爸接过来,我能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他。他在别人那里一定也没少受窝囊气。我算了算,最多再过半年我的钱就够了……
那天我喝得不省人事,记不清楚我是怎么回的家。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又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连个招呼都没打。
开学大概两三个月,我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朋友说憨子出车祸了,让我请个假一起去广州看看他。我说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这么大了过马路还不看红绿灯。
第二天大清早朋友又给我打电话说不用去了憨子回来了。我说还寻思着能去广州玩一圈怎么这小子回来了。
中午我们聚在初中常去的馆子,这次是我们就地解散后人来得最齐的一次。
除了憨子到以外全到。
只是气氛很奇怪很压抑,一个个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我说你们都哑巴了一个个瞅什么呢天花板上有姑娘吗。
他们告诉我,憨子没了。
他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我们混在一起日子。像做了场梦一样,恍惚迷离又感觉浑浑噩噩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太过于年轻还没有办法理解什么叫做一生。想到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概念。可是那些拼了命都回不去的撕心裂肺,真叫我难过。
他阿,大概只是想把他稚嫩的强大早些证明给我们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