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列传（五）
“于是天子离宫别馆，跨谷登山，高廊四周环绕，画阁重重周围相连，彩绘的墙壁，璧玉装饰的瓦当，辇道连绵不绝。在漫长的行进途中，必须要在中间住宿休息。削平高山筑成厅堂，累积而成高台，下面也有房间相通，一直延伸到幽深的山底。仰望天空，看到群星闪烁，似乎抬手就能摸到天空。流星穿过宫门，彩虹就像悬挂在东厢。乘坐大象拉的车子，行走在幽静的西厢。众神仙就在台观间闲坐，还有很多就在南面屋檐下晒着暖阳。甘泉从清室中涌出，通过河川来到中庭。磐石巍峨耸立，奇石相倚相倾，好像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玫瑰碧玉，珊瑚丛生，美玉巨大，纹彩各异。赤玉纹彩交错，杂插其间。垂绶、琬琐、和氏璧都出在其中。”
“于是夏橘成熟时，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楱厚朴，酸枣杨梅，樱桃葡萄，隐夫郁棣，榙濛荔枝，全都罗列在后宫之中，堆满了北园。上至丘陵之上，下到坦荡平原，全都摇摆翠绿的枝叶，伸展紫色的树干，开出鲜红的花朵，妆点着众多小花，光彩夺目，照耀着巨大的原野。沙棠栎槠，桦枫弇（音yǎn，掩）栌，留落胥余，仁频并闾，欃（音chán，缠）檀木兰，豫章女贞，有的高达千仞，几人合抱，树条下垂，树叶茂密，有的聚集一处，有的丛集相倚。树枝相连而蜷曲，交接重叠，繁茂交错，盘纡纠结，高举横出，相倚相扶，枝条四散伸展，落花飞扬；树木繁茂高大，随风摇荡，婀娜多姿；风吹草木，沙沙作响，犹如钟磬之声，好似管陶之音。树木高低不齐，环绕后宫；众多草木重叠累积，覆盖山野，沿着溪谷生长，顺着山坡直到低湿之地。放眼望去，无边无边际。仔细观看，真是无穷无尽。”
“于是玄猿素雌，蜼（wěi，伟）玃飞鼠，蛭蜩蠗（音zhuó，卓） 蝚，蜥虫胡蛫，栖息在里面；长啸哀鸣，翩跹往来，上下跳跃，嬉戏玩耍。它们屈曲宛转，直上树梢。有时跳越断桥，跃过丛林，把住下垂的枝条，有的分散奔走，有的杂乱相聚，一哄远去。”
“像这样的地方有数千百处，可供嬉戏游乐，住宿在离宫，歇息在别馆，到厨房不需要走动，后宫妃嫔也不必跟随，文武百官也已齐备。”
“于是从秋至冬，天子出外田猎。乘坐象牙雕饰的车辆，六匹白玉色马匹拉车，就像矫健的银龙。摇动五色旗帜，前有蒙着虎皮的车子开道，后面导游车护送。有孙叔执辔驾车，卫公作为骖乘，护卫的军兵四处横行，活动在四围之中。鼓声肃穆激昂，猎手们奋力出击，江河是藩篱，大山是望楼，车骑声像雷鸣而起，震天动地，猎手们四散分离，追逐目标。猎手们络绎行进，沿着山陵，顺着沼泽，像云雾密布，如大雨倾注。”
“猎手们生擒貔豹，搏击豺狼，手刃熊罴，脚踩野羊。他们头戴鹖尾装饰的帽子，下穿绘有白虎的裤子，身披绣有斑纹的衣服，骑着驯服的野马。登三山并立的山头，跃下崎岖不平的山坡；直奔高峻的山峰，越过幽谷深水。射击飞廉，捕捉豺豹，格斗瑕蛤，击杀猛兽，擒获野马，射杀野猪。箭不轻出，出必中的；弓不虚发，应声而倒。于是天子乘坐舆车自由往来，四处观望，看自己的部将进退有序，瞅将军们出击的各种形态。然后天子命令车辆加快速度，追赶飞奔的禽兽，用大网捕捉飞奔的禽鸟，用车轴撞击白鹿，速度超过狡猾的野兔，出动如同赤电，追逐怪兽，奔出宇宙。拉弯良弓，张满白羽之箭，射击游动的羚羊，击倒飞虡（音jù，巨）。选好肥美的野兽才发箭，命中预想的部位。弓箭分离后，射中的猎物应声倒地。”
“然后高举起旌节，驾驭着清风，狂飙突进，升上天空，和神仙共舞，捕捉玄鹤，乱捉昆鸡。捕捉孔雀和鸾鸟，抓取锦鸡，击落鸥鸟，打中凤凰，疾取鸳鸯，袭击焦明。”
“在道路的尽头返回，飘飘降落在上林苑的极北，随后一直往前行走，忽然返回故乡。踏上石阙，经过封峦，通过义鹊，远望露寒。天子下榻于棠梨宫，体息于宜春殿，再向西飞驰到宣曲，划动画有鹢鸟的游船。登上龙台，休息于细柳观，观察士大夫们的勤劳，分配猎获的物品。至于车辆所碾压的，骑兵所践踏的，随从所踩死的，以及惊恐倒地，没被刃剑砍死而丧命的，更是籍籍遍地，填满了山谷，铺平了湖泽，根本无法计数。”
“于是天子游猎后十分倦怠，在昊天台上摆置酒宴，在广阔的寰宇演奏音乐；撞击千石之钟，竖立起万石之架；高举翠华之旗，架起灵鼍之鼓。奏响陶唐氏的舞蹈，聆听葛天氏的民歌，千人齐唱，万人相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于遮》，文成的滇歌，同时响起，一时间金鼓迭起，铿锵不决，动心骇耳。荆吴郑卫的音乐，《韶》《濩》的声调，《武》《象》的舞蹈，阴淫沁心的声音，鄢郢地区的舞姿，《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的表演，狄人艺人的滑稽，都愉悦耳目，心旷神怡，应有尽有。美妙悦耳的音乐就在天子面前回荡，皮肤细腻的美女就侍立在天子身旁。”
“她们都像那青琴和宓妃一样的美女，绝殊离俗，艳丽高雅，刻意打扮，风姿绰约，体态轻盈，妩媚纤弱；身穿茧绸制作的丝衣，拖着长长的衣袖，轻柔飘动，与世间普通服饰完全不同；周身芬香四溢，清美各异；明眸皓齿，笑若兰花；眉毛修长，双目含情。美色诱人，心魂荡漾，她们都高兴地侍立在天子旁侧。”
“于是酒酣耳热，乐舞狂热，天子却怅惘有感，似有所失，自言自语道：‘哎呀，这也太过奢侈了！我在理政闲暇之时，不能虚度时日，顺应天道前来杀伐，本来就只是为暂时放松而已。真担心后世也这样奢靡华丽，这事做了就不能退回，这不是继承天下强根基的做法。’天子下令，撤除酒宴田猎的做法，命令有关部门说：‘凡是可心开垦的土地，全部交给农民耕种，以便养活百姓；填平壕沟以便让山泽的百姓能够进驻。不禁止百姓进入陂池中捕捞，允许百姓进入空闲的宫馆居住。打开粮仓赈济贫穷的百姓，补助不足，慰问孤儿和无子的老人。发布政令施恩德给百姓，减轻刑罚，改变制度，变换服色，更改历法，和天下百姓一起从头做起。”
“于是天子选择吉日斋戒，穿上朝服，乘坐法驾，高树起翠华之旗，鸣响玉鸾，游观六艺囿，奔弛在仁义大道，观览春秋之林，演奏《貍首》，加上《驺虞》音乐。天子射中玄鹤，举起干戚，载歌载舞。召集众多文人雅士，听《伐檀》而悲，闻《乐胥》而乐，在礼园中修治礼仪，在书圃中书写华章，阐明《周易》之道，放走怪兽，登上明堂，端坐清庙，听群臣放开谈论，奏报朝廷得失，四海之内无不受益。这个时期，天下百姓欢欣鼓舞。他们顺应天子的风教，听从政令，接受教化。圣明之道勃然振兴，人民归向仁义，刑罚被废弃不用。天子的大德高过三皇，伟业超越五帝。如果政绩达到这个程度，再去游猎才是可喜的事情。”
“如果之与相反，成天驰骋在苑囿之中，劳累精神，辛苦身体，废弃车马途，损伤士卒精力，浪费国库钱财，对百姓却没有厚德大恩。天子只图贪图个人享乐，不考虑天下百姓。忘掉了国家大政，贪图于野兽猎获，这不是仁爱之君应做的事情。由此看来，齐国和楚国的游猎之事，难道不让人悲哀吗？两国各有土地不过方圆千里，但苑囿却占据了九百里。这样以来，草木之野不能开垦为耕田，百姓就会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凭借诸侯的微薄地位，却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乐，我害怕百姓会遭受祸患。”
于是子虚和乌有两位先生都改变了脸色，怅然若失，徘徊后退，离开坐席说道：“鄙人浅薄无知，不知顾忌，今天受到先生教诲，我们一定诚心领教。”
黄其军
作于2020年12月3日（古历庚子年十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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