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墙玻璃外的夕阳渐渐暗了下去。
卉打开手机,头上的灯光柔和明亮。
手机上依然没有短信或者未接来电。她不明原由叹了一口气。
电脑右下角显示着已经将近七点。
是这样的,仿佛一进了这座大楼,对日与夜的交替就不再那么敏感了。如果有一天,时钟都乱套了,估计自己也不会有所察觉,也只会按时钟吃饭工作加班下班。
现在的每天,都是这样了。
真是不真实啊,卉感叹一句关机准备下班走人。
“卉,这次的提案终于做完了,经理刚才说请我们去酒吧庆祝一下,你也一起来?”
桌边正挂断电话的同事丽人转过头来对着卉问道。
“哦,我感觉有点累,还是回家睡个大觉好了。”
“诶?不要紧吧,卉每次都很拼命啊。”
“只是快没电了,要赶紧回家充充电。”卉做了个插插头的动作,歪头一笑。
“那下次再一起吧。”
卉微笑回着一定一定,拿起手提包和小组各位同事打招呼走出公司大门。
电梯门前只有她一个人,电梯不断下降,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闪烁。
卉点了一下按钮站着发呆。
这座大厦真是高啊,等了一会儿的她这样想着。
电梯门开了,空无一人,她走进去,大楼现在也只剩下了加班的人而已。
轻微的失重带来淡淡的眩晕感。
一如每天早上乘坐拥挤地铁的感觉。
卉慢慢走出大楼。她伸了个懒腰,仰望着。天空被高耸的庞然大物切割得一块一块,夜幕的黑色下还有浅色的云漂浮着,映射着霓虹的光边,有一些些脏脏的感觉。晚风带着尾气的味道吹来,有一点点凉爽。
打开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向左走着。
她有些累,但现在她饿了。她要去一家不远处的日本料理店。
高跟鞋在街灯的范围里有韵律敲击着地砖,车水马龙仍然川流不息,街上行人则行色匆匆。
日本料理店门面很小,招牌也很小,不仔细看就会漏过。黑暗中led灯有节奏得在闪亮,吸引着每个过客可能的余光。
有些东西,只在夜里更为醒目耀眼。比如暖光。比如一家店。
店名叫秋空。光线橙黄。
店里零落坐着几个人,穿着工作服的女招待在店里走动,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正在吧台后埋头忙碌着。
卉推开玻璃门。走到吧台,放下手提包,轻轻坐下。
面前的男人抬起头,似乎早知道卉会来一般,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名字是传,这家店的寿司师父。卉到这家店来只吃寿司,从没有吃过别的什么。
“是什么原因呢?好像从没见过卉小姐点过别的料理食物。很抱歉,因为我的好奇所以提这样的问题。”
传曾经这样问过卉,他白皙的脸颊有些泛红。
“没事。只是单纯觉得方便而已,而且你做的寿司很美味。”
卉说的是实话。她对于做饭很是拿手,但现在她已经习惯三天两头来吃寿司。
自己已经这样惫懒了,既没有心情去做,就连吃都觉得没什么力气。她苦笑。
“是吗?谢谢。”
传的脸颊更加红了。他真是一个简单的人,卉那时这样想。
“卉小姐,今日是照旧吗?”
“嗯。”
传的动作很是熟稔。卉喜欢坐在吧台这里正是因为可以这样看着他做寿司。就这样看着一个个寿司从原料到被做出来,很神奇不是吗?
“请慢用~”
她夹起一个送到嘴里。
酸酸的,还有微微的清凉与辛辣。齿舌慢慢咀嚼,更深的味道一层层品尝出来,嫩软的鱼肉和甜滑的酱在味蕾残留着触感。
就这样,慢慢吃着。
传低着头清理着桌面,头巾下的脸上神情专注,轮廓深而立体,目光幽静平和。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卉很早就发现了这个。澄澈安静的蓝色。
她后来照镜子时,仔细看过自己的眼睛,是深棕色。她眨眨眼,轻轻地笑笑。
“味道觉得如何?”
传小心地询问。
“很好。你的手艺又进步了。”
传挠挠头,脸上掩不住的开心。
“那个。”
“什么?”
“有酒吧?这里。”卉的食指和拇指捏成一个圆,做了一个喝的动作来。
“有的,有的。啊……这个行吗?这个果酒我自己做的,度数不高的,比清酒顺口。”
传放下一个深褐色的玻璃瓶子和一个酒杯。
“你自己做的?”
“对,有时候用来处理鱼肉什么的。呀,真是少见啊,卉小姐会主动喝酒。”
“因为工作告一段落了,所以还是想要庆祝一下。”
“那请尽兴。”传爽朗一笑。
卉倒了一杯,淡青色的酒在杯中晃动,弥漫出一阵清新的果香。
要庆祝就应该和同事们去酒吧的。她摸出手机,没有短信,没有电话。
轻轻啜饮一口果酒,她略带倦色的脸也没有什么表情。
失恋了。也好像没有多大感觉。
就像分手,也是电话里就说清楚了,不起波澜。
只是没有了往日固定的电话和短信,又需要别的事来填补,需要忘记这样的习惯。
他长得什么样,好像自己都有一些不太清楚了。脑海只剩下每天早上自己抚摸他光滑背脊,指尖温软的触感罢了。
唉。
一饮而尽。佐着寿司。店里的音乐轻轻流泻,落地窗外的夜色渐浓,行人渐稀,观之更为晦暗了一些。
卉的心中什么也没有。像难过和压抑之类的情绪都没有,仿佛只剩未出口的无数次叹息。
叹息什么,却是不清楚。
时间渐晚,客人都已离去,卉喝完最后一杯,结帐离开。
推开玻璃门,夜色已混沌一片,她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斜的雨滴,地面已经被润湿。风带着湿意更是冰凉,让人不禁缩了缩身子。
卉没有打伞,她移步在窄窄的遮雨蓬下。背后暖色的灯光透过落地窗落在脚前,留下一道影子,延伸到远处。
玻璃门又被推开,传从里面走了出来,已解下了头巾,头发看着很柔软,刘海下蓝色的眼睛映着橙光,晕开了一点温柔。
“下雨了啊?卉小姐没有带伞?真是麻烦了。”
传也许看到卉站在店前,就出来看看,才也发现下雨了。
“我这里还有一把伞,我进去拿。等一下还是叫taxi吧?”
传转身询问卉,卉微笑着道谢,“没事,我想在这里站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呼了出来,仿佛精神不少。
水绿色的裙裾轻轻扬起。传也站定,双手插在腰际黑色围裙的口袋里。
天上雨落,地上风来。
“城市,原来也是会下雨的啊。”
“什么?”
“我来这里之前还以为像这样大的城市都是不会下雨的。”
“也许是那时候不会考虑这些问题,现在想想那时候大概只想着如何奋斗然后憧憬成功稳定下来的那一天,也忘记了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会天晴也会下雨,会快乐也会孤单。”
“不知不觉,已经对于生活迟钝了。”
“卉小姐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的。”
传指了指脚下。
“已经四年多了吧。”
“我也已经三年了。”
“是什么感觉呢。我是说对这些……”卉手轻轻抬起,从低到高,指尖一层一层隔空抚摸着大厦的楼脊。
“不晓得呢。我做什么都迷迷糊糊的,一天一天的,也说不清。卉小姐呢?”
“眩晕。”
“从开始习惯地铁,适应每天的工作,与恋人亲密,从晨吻到晚安,都伴随着晕眩感。”
“说不清的晕眩。”
“我都快,忘记蓝天和白云的样子了。”
卉捋了捋滑落额际的头发。
“和我差不多啊。”
“不,传。你和我不一样的,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哈?我只会做寿司而已啊。”
传偏过头,错愕说道。卉望着他的眼笑而不语。
淅沥淅沥。
雨势细密起来。
水滴从边檐滴下,落在地上绽放开来。
卉目光游弋远处,街灯依次在迷蒙里摇曳,宛如两条光带蜿蜒至天边,腾升于夜。
闭上眼。
唇间还有寿司残余轻轻的酸味。
她流下泪来。
蓝天是怎么样的呢?
大概就是传的眼睛,那种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