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科学学院 23学前本 覃玉玉
蝉鸣第一次穿透纱窗时,我正对着摊开的数学卷子发呆。草稿纸上晕开的墨水像团湿漉漉的云,而窗外的香樟叶正把阳光剪成碎金,一片一片落进晾衣绳上的校服口袋里。这便是夏的开场,没有惊涛骇浪,却在某个寻常午后,用一声蝉鸣把季节的齿轮悄然拨向热烈。
入夏的街道总带着股被晒化的甜腻。卖冰棍的三轮车停在老槐树下,木箱子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绿豆沙的香气漫出来,撞在光膀子的孩童鼻尖。他们攥着皱巴巴的五角硬币,蹲在墙根舔着冰棍,看蚂蚁驮着碎光搬家。隔壁阿婆的竹编簸箕里晒着陈皮,阳光把橙皮的纹路烤得透亮,偶尔有风吹过,陈皮便像蝴蝶似的扑棱翅膀,惊起躲在阴影里的猫——那猫伸着懒腰打哈欠,粉舌卷过鼻尖时,连空气都带上了慵懒的味道。
最妙的是雷阵雨突降的傍晚。刚才还挂在楼顶的火烧云,转眼就被墨色云层吞了去。风先一步卷着尘土跑过街巷,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在铁皮棚上,噼里啪啦敲出急鼓般的节奏。孩子们尖叫着往家跑,裤脚溅起的水花混着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竟蒸腾出股雨后独有的腥甜。等雨势渐小,屋檐下的积水里浮着槐花,穿拖鞋的老人踩过 puddle,惊起几只缩在砖缝里避雨的麻雀,翅膀扑棱间抖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圈圈淡青色的晕。
夏夜的凉是从荷塘漫过来的。月亮升上柳梢时,蛙声先在荷叶间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像谁撒了把碎银进池塘。我们打着手电筒去捞蝌蚪,光柱掠过水面时,能看见小鱼群闪电般游开,惊得睡莲的花瓣簌簌颤。偶尔有萤火虫从芦苇丛里飞出来,明明灭灭的绿光停在女孩发梢,她一歪头,光点便跌进荷叶中央的露珠里,晃得满池星光都跟着摇晃。远处的夜市飘来烤串的香气,孜然混着啤酒瓶碰撞的脆响,和着蝉鸣与蛙声,织成张毛茸茸的网,把整个夏天都裹进温柔的喧嚣里。
如今在城市的玻璃幕墙间行走,很难再遇见那样的夏天了。空调外机的嗡鸣取代了蝉声,便利店冰柜里的雪糕没有木勺刮过铁皮盒的沙沙响,就连落雨时,柏油路上也泛不起带着泥土味的涟漪。但某个加班晚归的夜,我在过街天桥上看见卖花人推着车走过,车厢里的白兰花被LED灯照着,突然就想起小时候阿婆别在衣襟上的那朵——它在夏夜里散发的清香,曾是我枕着入眠的、最温柔的钟摆。
原来至夏从不是某个特定的季节,而是藏在记忆褶皱里的光。当蝉鸣、冰棍、雷雨和萤火虫的光在时光里沉淀,便成了无论走多远,都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涌上心头的、关于热烈与温柔的注脚。就像此刻,我抬头看见楼宇间的窄月,竟觉得它像极了多年前那片漂在荷塘里的、被月光浸得发亮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