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状况日益好转,由于我完全不哭不闹,好好吃药安静睡觉,我被转到重症病房对面的普通病房了。新室友一共有五个人,作为陪护的我父亲、睡觉喜欢露屁股的大姐A、睡觉喜欢露奶子的大姐B、一个20出头的小姑娘和她的陪护男朋友。我难以想象这个陪护男朋友平时要如何自处。我父亲一把年纪了估计不会被吓到,但让一个20出头的男孩子天天都要看见老阿姨的隐私部位,应该会觉得很恶心吧。两个大姐都是无家可归在这儿住了好久好久的老人了,所以也甭想给她们提啥意见,不会听的。连护士都说,其中喜欢露奶子那个大姐B,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给孩子喂奶……看来离开了重症病房,对面的病房的也没有缓和到哪里去啊。这甚至让我有点怀念女侠和胖妹,她们至少没有暴露癖。我朝她们房间方向看过去,由于病房的隔断都是玻璃,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她们依旧和前几日一样,骂人、唱歌、讲故事、被绑着。
我需要继续吊盐水,一天六袋,医生另外开了四种镇静剂给我吃,我在迷迷离离的梦和现实的边际线上徘徊,很快就倒向了做梦的一边,因为现实只是一间密不透风的房子,禁锢了我的肉体和对外呼救的渴求;而梦里却是金桂十月,有无限广大的天空和花海,也有我的爱人和他温暖的双手。我很快陷入沉睡,梦里我正在给阿昱发信息。
“你去哪了,为什么来了就走了,不多呆一晚上?”
“是我把你吓到了吗?”
“是我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又赶走了一个关心我的人吗?”
“可是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来看我“这几个字反复都打不对,都是错别字,逼得我猛地睁开眼睛想看着手机屏幕好好打字。结果可想而知,我这一睁眼,只是在一阵混乱的哭闹声中惊醒罢了,女侠和胖妹又在闹事,我的手里根本没有手机,大姐A和大姐B依然在展示她们的人体……这些都算了,至少让我和外面联络一下吧!看到女侠和胖妹又哭又闹的喊着”我要回家“,我也哭了,我不奢求回家,但至少让我给他打个电话吧!我急救的那一个晚上是我最后见到他的机会,可我却不争气的,不争气的,死他妈的也没死成,还在他来看我之前就晕过去了。我怎么他妈的就晕过去了呢?但凡有一点点力气,我都不至于被拖来这个鬼地方,都不至于过上这种没有尊严还不见天日的生活,都不至于来不及看你一眼,说一声我爱你和对不起……眼泪刹不住车了,今晚我加入了女侠、胖妹和众多姐妹的队伍里,我开始哭、闹、撒泼、砸窗户。反正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我爱的人也已经消失不见。我也要歌唱,从重症室搬过来,就闻不到南面的桂花香了,这里朝北的窗户只看得到马路,我看到远处闪烁的路灯,我想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它们吧,因为我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化作灰烬,所以我要为它们歌唱!胡乱唱的,也不要脸,也没有人听,一直唱,独唱,对唱,合唱……直到哭瞎了,唱哑了,天亮了。
天亮了,除了累,我并没有变成灰烬。今天早晨好安静,是因为昨天大家都闹的累了吗?我撑着支起上半身,往重症室的方向看去:女侠和胖妹正坐在桌子前吃早饭,手上脚上的束缚带全都撤了。这不可能啊,昨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大闹呢,怎么她们就降低约束级别了?正好碰到护士查房,我就问了一嘴,结果护士说“她俩这几天都很听话,没闹事。“什么?所以分不清梦和现实也是病吗?结果昨晚声嘶力竭的只有我一个人?不对,可能连我都没有。我上下左右看了一下,确实是在医院,按了一下胳膊上留置针的针口,确实疼。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的。于是我喊了喊我父亲:
“爸,把我手机给我吧,我就联系一个人,这样下去真的会把我逼疯的。“
父亲终于同意把手机给我了,我不能给阿昱打电话,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不方便,只能发信息联系他。
我:“阿昱,你在哪?”
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我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在找你。“
昱:“我不方便在那里啊,你父亲也在。”
我:“这有什么关系,现在我爸把我关起来了!你快来救救我。”
昱:“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对啊,我希望你怎么做呢?法律规定我父亲签字就是有效的,可以把我关在这里关到老死。可是你问我希望你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我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阿昱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像女侠和胖妞那样,卧薪尝胆委曲求全。把想回家的话打碎了吞进肚子里,把眼泪和委屈统统收进眼眶里。做一个不知冷暖的人,就可以拥有平静的外表,就可以早日痊愈出院了。
阿昱,我不知道我该希望你怎么做,但我好失望,你是守护我的骑士,不是我的兵。
此时此刻,我只想出去:“爸,让我出去吧,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让我出去。”这一次,我应该是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