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玛,这位农民的女儿、小镇医生包法利先生的妻子,原本应当度过宁静而平淡的一生——相夫教子,安于外省生活的简单秩序。然而,她沉湎于浪漫主义文学所编织的幻梦,心灵被虚幻的激情所占满,日益对现实感到厌倦与轻视。她渴望一种“伟大”的爱情,如同沉船的水手,在迷雾中拼命眺望那并不存在的白帆。
于是,当风月老手罗道耳弗出现,她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他那精心编排的情话,像是从天而降的救赎,彻底击溃了她残存的理智。整段所谓“爱情”,不过是爱玛一厢情愿的幻想;她被自己心中召唤而来的风暴卷走,沦为情感游戏中的牺牲品。而当她正编织私奔美梦时,对方却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只留下她,和一场荒诞的悲剧。
爱玛的遭遇,究竟是谁之过?
或许我们更应叩问的是:在情感的迷途中,女性如何守护自我的完整?比起身体意义上的“守身如玉”,更为根本的是“守心如玉”——在未能真正辨识一个人之前,不应急于将最珍贵的情感托付出去。爱玛之悲,恰在于她把真心献祭于虚假的浪漫叙事,却未看清对方温情面具下的计算与冷漠。
罗道耳弗的独白早已道破真相:
“好家伙,她打哪儿来的?那笨小子打哪儿找到她的?……小可怜儿!巴望爱情,活像厨房桌子上一条鲤鱼巴望水。来上三句情话,我拿稳了她会膜拜你!……是的,不过事后怎么甩掉?”
而他对爱玛所说的,却是诗一般的蛊惑:
“难道爱情不是世上唯一美丽的东西?不是英勇、热忱、诗歌、音乐、艺术以及其他一切的根源?……我们为什么相识?出于什么机缘?我们各自的天性,您朝我推,我朝您推,毫无疑问,像两条河一样,经过千山万水,合流为一。”
如此言辞,华丽而空洞,却正中爱玛这类渴望被爱的女性的软肋。她误将表演当深情,把调情当作信仰,最终跌入自我毁灭的深渊。
因此,在情感萌动之初,冷静与审视远比冲动投入更为重要。世间从不缺乏以爱为名的猎艳者,他们往往具备某些可辨的特征:
其一,他们擅长迅速建立亲密感,通过语言和姿态轻易跨越界限。如胡兰成初识张爱玲时所说:“你这么高,这怎么可以?”一句似是而非的调侃,却霎时打破疏离,令对方心神荡漾。
其二,他们常以“深情—受伤”的形象自居,倾诉孤独与忧郁,激发女性的同情与拯救欲。罗道耳弗就曾对爱玛说:“我郁闷到了极点……我对社会戴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其实,月光之下,看见公墓,有多少回,我问自己:我是不是顶好还是追踪那些长眠地下的人……”
其三,他们轻言爱语,将“我爱你”视作低成本的情感诱饵,频繁赠予不同对象。这三个字于他们而言,不是承诺,而是手段。
其四,他们的激情来得猛烈,退得也迅速。因习惯于追逐的新鲜感,他们无法持续投入同一段关系。一旦热情消退,便会显露冷漠的本相,转而寻觅下一个目标。
诗人李敖曾以一首《只爱一点点》概括这类情感哲学: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
他自称以“登徒子的玩世态度”处理爱情,主张爱不应带来痛苦,只该存留快乐。但这种将情感工具化、去痛感化的叙述,不过是对自我薄情的修辞包装而已。真正有深度的情感,从来勇于承担生命的重量,而非只求浅薄的快感。
要识别这类人,并不困难。只需保持清醒的观察,多看行为,少听誓言。面具总有滑落的时刻,语言也常泄露真实的意图。甚至在必要时,不妨悄悄探查对方的情史——对待即将进入你生命的人,再谨慎也不为过。
“守心如玉”,本质上是对自我价值的珍视,不轻易为虚假的情感剧本浪费真诚。它并不意味着封闭心灵,而是强调在交付之前的审慎与选择。唯有如此,当真正的爱降临,才不至于因疲惫或盲目而错失。
而即使不慎陷入错爱,“守心如玉”者亦能守住底线,及时抽离,不为一段偏差的关系耗尽自己。她会优雅地告别错误,如同拂去衣上的一粒尘埃。
福楼拜在创作《包法利夫人》时曾说:“就在此刻,我可怜的包法利夫人,正同时在法兰西二十个村落里受苦、哭泣。”但事实上,爱玛的悲剧从未被时空所局限。只要世上仍有人迷信虚幻的爱情叙事,仍有人放弃守护内心的清醒,她的命运便会在无数人身上重演。
真正的情感教育,或许应从认识幻象开始,并以回归自我结束。唯有守心如玉,才能在迷雾中看清真心,在爱之中不迷失自己。